莫祈君盡可能輕地解開緊綁的紗布,怕對傷口造成二次傷害。
布料粗糙,有些部分和皮肉粘在了一起,難分到拉開時發出細微的撕裂聲。
“林公子昨晚連藥都沒上就直接包起來了?”
她驚疑地從惡化的情況中得出結論:“你都是,這麼,處理傷口的?”
望着流血的位置,林疏昀比她鎮定多了,就像看待别的身外之物一般,不喊疼,連聲音都沒有一絲起伏。
隻給了輕描淡寫的兩個字。
“忘了。”
莫祈君一時無言。
到底是個半夜見到她那鬼樣子都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怪胎。
完全揭開的紗布下面,她看見好幾處大小不一的傷疤,或新,或舊,或半新半舊,在幹淨的皮囊上格外猙獰。
她無法形容看見的感受,也知不能主動過問這些傷痕的來曆。
但隻肖回想他劃傷手臂時習以為常的表情,便很難不去在意。
“這一刀接一刀落在肉上,看着都疼。”
把他的手輕放在水盆中,她慎之又慎地清洗掉多餘的髒污,透明的水就開始變了色。
“身體發膚,林公子以後還是對自己下手輕點吧。”她試探着,聲音小了一些,“萬一不小心傷了要害,想後悔都來不及啊。”
“沒什麼好後悔的。”
身旁人沒有否認。
他眼眸如水平面,話語是漠然的,這漠然并不會因為光而帶有溫度:“要後悔的事情,根本就不會去做。”
莫祈君自知多言,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用巾帕包裹他的手,一點一點擦去多餘的水,又把藥粉輕輕地,慢慢地撒在傷處,一面撒,一面淺淺地扇風,等藥粉差不多融入傷口,她又撒下第二次、第三次藥粉,就這麼少量多次地進行起來,傷口血液外滲停止,連爐中香飄的速度都被襯得慢下來。
“林公子是土生土長的葆崇人嗎?”
“不,我出生于金陽,隻是在葆崇縣待了挺長一段時間。”
這個回答讓莫祈君有些詫異。
初六告訴過她,靈源的中心叫做金陽,那可是天子居所,皇城腳下,康衢煙月,車馬骈阗。
她不禁問道:“那你可見過皇上?”
林疏昀忽然捉摸不透地笑了一聲。
“九五至尊,即便眼睛沒有看見過,耳朵聽着口口相傳的話,心裡也該有個模樣了。”他看向她,“怎麼,你想見皇帝?”
莫祈君啞然。
她頭回聽初六說起皇上,說他是掌管天下之人,天下天下,一眼望不到邊,千步越不到頭。
那個時候,她還幻想過有一日他會來到棚戶區,讓他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可她盼星星盼月亮,從棚戶區到小屋子,終究沒等來被他救出水深火熱的那天。
“皇上怎麼會見我這麼個小人物。”
莫祈君搖頭失笑,一圈一圈裹起紗布,隐約能摸到凸起的筋。
林疏昀卻因這話斂了眉:“小人物?”
他冷然道:“我看不見得吧。”
“你昨日身上帶着的氣味,最濃的一種是九曲葉的味道,大寰最名貴的藥材之一,能用上這種東西的家世,都非富即貴,你不承認身份特殊,是覺得我信不得,還是另有目的?”
突如其來的敵意讓莫祈君一怔,她手下一停,沒有急于辯解。
她偏過頭瞧他,眼中粼粼碧色好比耀陽下的葉片,在溪水中漂流:“林公子的不太開心,究竟來源于我,還是,牽連于我?”
那姿态俏皮得像雀兒,神情并無惱意,林疏昀卻如同陰溝裡被強行曝光的老鼠,無端生出逃避的想法。
“哎,還沒綁好······”
“與我無關。”
在她憂心的目光裡,他迅速抽回手,像退到角落中的苔藓,回歸潮濕陰暗處。
“我不管你遮掩了什麼,是誰家的大小姐,跟我都沒關系。”
他一寸一寸俯身靠近她,雖慢,卻帶着壓迫和寒意:“但如果因為你的身份,而有危險找上門來,我會毫不猶豫将你交出去。”
“林公子。”
她講話的時候常不把字咬實,比起陳述,更像是吳語小調,說什麼都有些撒嬌意味,落在他耳中,靈動如銀鈴。
他讨厭這種細微的、與别人帶給他有差别的感受,正欲扭頭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