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成年男人,晚餐卻隻有一罐北海道産的蟹肉罐頭與幾塊餅幹,與大口吞吃牛肉的降谷比起來,文雅得如同小鳥在啄食。
也因此知道他喜食蟹肉,才能恰到好處地購買這滋味的飯團當早餐。
細緻地剝開塑料封皮,用鮮脆的海苔包裹一小撮米飯,“嘩——”地一聲推開窗簾,雨後混雜着泥土的濕潤空氣與和風暖陽撲面而來。
新的一天,開始了。
葉藏隸屬文學部的法語法國文學,雖錄進這科,法語卻學得很不好,時常與光球抱怨“他們都在說些什麼啊”“追憶似水年華這種東西竟然能寫好幾本也太荒謬了”。
如果落個肄業的名頭,恐怕不能接受,隻能硬着頭皮學習自己不通的文化。
為了按時按點畢業,論文與第三年的補課并行,早晨九點半有一門文法課,需要與低一年級的人合上,本來想蒙混過去了事,可教授認識“鼎鼎有名”的大庭葉藏,總會揪住坐在最後一排的他不放,悄悄溜走成了根本不可能的事。
‘實在是太讨厭了。’
‘若在衆目睽睽下被喊起來回答問題,卻啞口無言的話,我……’
想想就要羞恥得落淚了。
好在今天并沒有蒙受地獄的場景,提心吊膽上了一個半小時的課後,終于能夠喘息一下,想着有些資料留在研究會,去取的同時也能調查一下幸子學妹的事,還有如影随形的視線,會不會是研究會的人呢。
光球喋喋不休地出主意:“按照慣例,斯托卡是你的狂熱粉絲,一開始感受到他的視線是在丸之内沿線,活動範圍是東都大與大手町公寓這一片區域,野口老師的工作室那兒沒有被污染,校舍跟住宿區也沒有。”
“這樣的話,外人的可能性更高?”說完又推翻了剛才的話,“不對不對,也可能是欲蓋彌彰,越是東都大的學生就越不在校内犯案,同校生的話,有更多搭話的機會。”
“先去研究會看看吧,多數成員狂熱地迷戀着你,更有犯案的可能。”
每天有一次檢測友好度的機會,研究會的成員多在90以上。
‘狂熱迷戀什麼的……’
‘真是讓人讨厭的形容。’
嘴上卻乖巧地迎合道:“你說得沒錯。”
正要起身,肩膀又被按住了,不同于明田暴怒時的粗野,這雙手冰冰涼涼的,即便隔着降谷零的套頭衫都被冷得一哆嗦,像被冰冷滑膩的蛇纏上了。
“葉藏前輩~”按回原位後,身後的二階堂靈巧地轉了個面,坐到葉藏身旁空無一人的座椅上,他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本來能盡早離開,卻因考慮斯托卡的事被耽擱了。
平心而論,二階堂長得不難看,雖不同于明田的儒雅(指他心情好的時候,暴怒的明田像一頭野獸),卻有股年輕人特有的圓滑的活力,一看就是精于社交的自來熟。
實際上,葉藏不能說認識他,最多就是在合并上的法語課上見過幾回罷了,身邊每次都圍着一群打扮精緻、用發膠定型的自以為是的男人,不像是東都大的學生,反倒像慶應的公子哥。
“有什麼事嗎,二階堂同學。”對于這樣非常善于同“人”相處的家夥,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力,拆解他的用意。
隻見二階堂雙手合十,發出響亮的一聲“啪”,頭也立刻垂下來,似表達最誠摯的歉意:“抱歉,葉藏前輩!”
“前幾天,我與南洋大學的人說好,要組織一場聯誼。聊天的時候太飄飄然了,不知不覺說了葉藏前輩的事。”
“我的事……”
“您不是才給新出道的沖野洋子小姐拍了一套極具震撼力的相片嗎,女子高中生都聽說過這件事,再加上葉藏前輩長相優越,又是最年輕的銀……銀什麼獎來着?”
“銀河獎。”
“對,又是最年輕的銀河獎獲得者,呀,真是不得了啊,那是日本攝影家裡的芥川賞吧!葉藏前輩是第一個現役大學生獲獎者呢,還是名校生!南洋大學的女生聽說後紛紛尖叫着說,請一定要介紹葉藏前輩給我們認識,務必來參加本次聯誼吧,那些可愛的女生裡還有youtube追蹤10萬的網紅哦!”
“嗯……”
“所以,這是我一生一次的請求,請同我參加這次聯誼吧,否則我的信譽就要掃地了!”
開什麼玩笑啊!
多想直接怒罵着,用沉重的書包狠狠砸向他的頭顱。
你的信譽跟我有什麼關系,說到底我跟你完全不熟,竟然能厚顔無恥到這種地步!
“更何況,葉藏前輩一定很遊刃有餘吧,我都聽說了,您在聯誼場所向來無往不利。”二階堂露出了讓他作嘔的笑容。
光球氣死了,大聲叭叭道:“拒絕他!快點拒絕他,阿葉!這家夥根本把你當作炫耀的資本與工具了!”
狠狠地撞向二階堂的腦袋:“可惡,葉藏也是你叫的嗎,老老實實叫大庭前輩啊,混蛋!”都冒出硬派的卷舌音了!
結果……
*
暖橘色的燈管下垂吊着古舊的拉繩,鐵闆上冒着油點子的烤肉發出“滋啦啦”的聲響,一升裝的啤酒紮底部接連不斷有氣泡上湧,看着它們,就好像海底潛行的小魚,為了零星的氧氣,不斷、不斷掙紮着上浮——
不斷、不斷掙紮着,從令人作嘔的食物的香氣與大麥的發酵味中汲取一絲絲維生的養分。
“哎、胡說,這就是葉藏前輩嗎?”
“二階堂跟我們說的時候,沒人想到他真認識這樣的大人物。”
“可以加個line賬号嗎,葉藏前輩?”
“叫你阿葉怎麼樣?”
一紮啤酒見了底,隻留些許的白沫。
“哇,看不出來,前輩你超級能喝。”
胳膊粗魯地圈住肩膀。
“葉藏前輩跟我的關系超級好哦。”
怎麼可能啊,你這白癡!
“哎——想不到,二階堂你也有不說大話的時候嘛。”
想要離開。
想逃離這樣的場所。
誰來救救我。
“阿葉?”幾乎像從天邊傳來的神明的聖音,或許是喝得太猛了,水汪汪的眼睛外紅了一圈,眼尾翹起的嫣紅越發惹人憐愛了。
萩原研二詫異地看着他,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悅,又恢複了往昔的溫文爾雅,越過歪七八扭的榻榻米地墊,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研二。”好奇怪啊,明明還比我小兩年呢,肩膀卻寬闊極了。
小聲說:“我來聯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