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瞧見母親坐在一旁,僅僅隻用一支蠟燭勉強照明,卻小心地拿起針線,在舊衣上縫補。
他雖不會針繡活,但始終知曉母親心意,不忍母親日夜辛勞,隻好向錦枝搖搖頭,眼神示意錦枝委婉地勸璃姨娘。
“夫人,夜深了。您該歇息了。”錦枝收到他的示意後,站在璃姨娘邊低聲言語。
璃姨娘面上聽勸,手上還是不忘縫紉。江時晏隻好親自來勸:“母親,這些衣服,明日再縫也不遲。”
他和往日一般,寡言少語。
當他戍守邊關,于家書中得知,母親在京城日日憂思,為他縫補舊衣裳時,他落淚了。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落淚。
敵人刺傷他時,他沒哭;江府下人待他不好時,他亦沒哭。
但他卻因母親日日思念,哭了。
他總是和往日那樣要強,連哭都要挑個沒人的地兒。
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脆弱。
别人隻知曉他一個庶子,成為赫赫有名的将軍,光耀了門楣。而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總未能每年如期而歸見母親時,心中甚感愧疚。
璃姨娘依舊縫補着衣裳,邊縫邊說:“阿晏有所不知,江府一到過年,會有客到訪。阿娘隻希望你啊,新年要穿新衣。”
他知道母親好意,平日裡江府甚少給他們母子二人送新衣,阿娘總是把新衣小心地放好,多數拿着舊衣縫縫補補有三年。
阿娘縫的,不僅僅隻是衣服,還有……
阿晏充滿怨恨的心。
他對江府來客毫不關心。
他曾為現代人,自然是知道,還有“眼鏡”這類物品。要是在古代……
要是眼睛熬壞了,可是真的看不清了……
他不想讓母親頤養天年時,熬壞了眼。
趁阿娘熟睡之際,他便讓錦枝扶着阿娘睡下了。
錦枝走後,他又瞥了眼自己的雙腿。無人知曉他此時,痛恨自己如此沒用。
世人雖驚豔他,軍功赫赫;可甚少有人知曉,他的雙腿,卻落下了風濕之症……
他不是沒有想過治好,隻是……
連軍醫看了,都直搖頭。他又怎能寄希望自己的雙腿,能治好呢?
此時更為寒冬時,暮色深深,疼痛自當是難忍無比。
每逢陰雨天,他的雙腿,愈發愈疼痛了。此時更是深夜,他自然是不敢出聲。他知道錦枝在門外守夜。
他趁自己的意識尚未被痛感吞噬,便随意扯起被角,毫不猶豫地将其囫囵吞棗地塞入口中,咬緊牙關,原先平靜無波的面容此刻也因疼痛緊皺眉頭。
深夜無聲,無人知曉。
他總是這樣。
分明就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一個人捱過所有的苦痛,總是和身邊的人笑着說自己沒事。
往日他身在軍營,明白守夜士兵之辛勞,縱使自己疼痛難忍,從未出聲過。
他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一個人承擔一切。
此刻,他似乎感覺到,他的臉頰,似乎流淌着一滴水珠……
到底是他的冷汗,還是他眼角處無意識的眼淚?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今時絕不能出聲,他不能讓他們傷心難過。
他硬生生地度過了這個夜晚。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