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夫人随意撇了眼一旁,拂了拂手,淡淡地說道:“起來吧。”
“謝嫡母。”江時晏說畢,緩緩起身。随後,便恭身而退至璃姨娘旁邊,落座。
他在座位上小範圍地活動了頸骨。長時間彎腰行禮,讓他的身軀感覺酸麻無比。錦枝在其身後,輕輕地替他捏了捏肩膀,試圖讓他放松些。
他還瞧見了一向尊貴無比的大公子,此刻卻低着頭聽訓,一眼不發。
那時他躬身行禮,自然不敢有着欣賞的心思;今時他坐在座位上,自然是樂見其成。
他邊小心享受着錦枝的用心,邊聽着趙夫人的訓斥聲。
往日趙夫人訓斥他時,他知曉自己的身份與大公子,自然是雲泥之别。明知大公子失禮在先,隻因大公子乃嫡子,身份尊貴,自然是不能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失了顔面的。
大公子身為嫡子,嫡子犯錯,嫡母自然不會當衆訓斥,讓她那寶貴兒子失了顔面;可庶子就不一樣了。
他縱使無過,隻因他與大公子身處一室,那麼大公子之過,便是他之過。
庶子身份卑賤如塵埃,失了顔面又不打緊,江府上下又不缺他這一個兒子。
他要是死了,自然就無人能威脅大公子的地位了。
趙夫人巴不得他早點死了,好快些将江府未來的主人給定下。
可他不僅沒死,還立下軍功,受了封賞。他自然是知道,趙夫人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可是何等氣急敗壞。
誰讓這江府這唯一身份尊貴的嫡子,被江府上下寵壞了呢?
他可從來沒忘了,這江府的嫡子橫行霸道時,是何等模樣。
他可是沒忘了那五十藤杖。
那時他還和璃姨娘住在寒微軒,也算是有了像樣的府邸。雖然那時他尚未有腿疾,可那時不知怎的,無意間聽到江府那些個丫頭婆子們說,大夫人最珍貴的瓷器被人打碎了。
他自然是知道,這江府的當家主母,治底下的人,可是有一套好手段的。當時他求嫡母讓錦枝跟在自己身邊,可是挨了好一頓打。
庶子嘛,身子骨弱,又沒有上藥,愣是熬了半個多月才好。自此之後,他除了去廚房燒飯,便呆在寒微軒内,寸步不離。
可飛來橫禍,他還未明白發生了什麼,便被那群惡仆夾到大夫人面前,甚至背後還有小斯重重地往他那膝蓋骨踢了一腳。他也因重心不穩,跪倒在地。
他那時可是記得,大公子可是将打碎瓷器的責任嫁禍到他頭上的。那時年幼,隻知道哭着辯解,并不知道越是辯解,越惹禍上身。
他愣是挨了那五十藤杖。
他從未承認,是他打碎的瓷器。至于結果嘛,随着年歲漫漫,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反正那個時候,隻要有一人站出來擔着就好。是誰都不打緊。
這江府的大公子,平日裡有多霸道,今時便有多狼狽。說起這人,那可真是,文武一竅不通。用夫子的話說,真是不學無術,無可救藥者也。這人不是借口逃課,便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要是夫子運氣好,便能瞧見這江府的大公子在桌底下不知搗鼓些什麼,愣是将這桌闆弄出細小聲響,生怕夫子發現不了。
他可是經常見到,夫子講了一半,便把書本随意撂在一邊,臉上更是被那不學無術的主兒氣得滿臉通紅,又苦于不會武功,還有那人身份尊貴,自然得罪不起這江府。隻好抄起旁邊的戒尺,愣是将那案闆敲出重重聲響。
有次夫子震怒,愣是将那個不學無術的玩意兒拉到堂前,公然在這衆多江府的族弟面前,大聲訓斥。雖然江府上下也能讓庶子與嫡子一同入學,可庶子嘛……終歸還是矮人一等。
他可是難得見到,那個不學無術的玩意兒手足無措的模樣,耳根尖悄然泛紅,往日昂揚的身闆此刻也因訓斥顫動了些許。心裡愈發得意。
總算不是委婉的說辭了,那可是公然讓那人顔面掃地啊。
夫子那時,可真是讓他揚眉吐氣了回!隻不過……那時回去,他可是挨了嫡母好一頓訓斥,甚至還問他為什麼不提醒大公子好好念書。
笑話,您那寶貝地緊的嫡子,哪能會把我當大哥看,沒對我下死手就不錯了。
他的唇角欲揚起,那一抹無意的笑顔在他俊秀的面龐上泛起漣漪時,他剛舒展開的笑顔,頓時凝固了。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他自然是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宜。他微微低下頭,右手放在自己的額前,試圖遮擋旁人的視線,喉嚨微微滾動,将言語生生吞下。
直至将那抹笑意用平和的神情掩蓋住時,他才緩緩地擡起頭,眼眸也比往日睜大了些,目光也比往日呆滞了些,就連璃姨娘的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他也沒有下意識地低頭看。
那手的質感,讓他心宛如一顆石子,讓那平靜地湖面泛起微微漣漪……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母親的手……
身懷現代魂的他,自然是極為珍視女子的巧手。卻未曾料到,母親的手掌在他手背上摩梭時,不像尋常女子般光滑,反而粗糙無比。
如果他沒感覺錯的話,母親的手……應該是帶有些許薄繭。
他自己手上也有,那是因為年少時他要常年習劍,那時他瘦小的身闆,小心地舉起重重的木劍,一招一式,随着師父緩緩練習。
他身為庶子,沒機會用上好的傷藥,嬌嫩的皮膚碰上粗糙的木頭,雖無劇痛,但木劍上未去除幹淨的毛刺終究還是讓他的皮膚感到隐隐作痛。
他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過多挑剔。在這偌大的江府習劍,沒被大夫人打壓,已是不易,定會好好珍重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在他十六歲時,便與父親出征,前往寒山,奮勇殺敵。
他雖年紀尚小,可卻從無敗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