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廣玳瞧得分明。
“闆琢好歹也是熊老闆耗盡心血創下之基業,輕易難放下,所托既無人,留下來情有可原。”
顧及往後還有生意,廣玳面上如此說着,理解看向熊攀,心底卻響起另一波聲音:
疑難之局破了,礙事之人走了,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全輪自個頭上了,又害怕太得意天上下來人收了這好運,這才表現得這般傷春悲秋,虛僞之至。
鏡死了,輿圖卻還探不清現世之因,此行雖有驚無險,卻無功而返。
腦中頗有些懊悔還是來晚一步,微生廣玳搖搖頭散了些愁緒,眼角倏爾有些癢,以為是風将飛花亂絮吹進了眼,廣玳不以為意,不一會兒,那不适竟是愈演愈烈,無法,她隻得又将帷帽老實待好,雙腿稍稍用力夾了下馬腹,須臾後追上了華款冬。
這邊,華款冬正自顧自出着神,其上主人無甚動靜,馬兒便悶頭跑着,直待帷帽紗網微揚,拂上華款冬右耳,他才驚覺廣玳已近在眼前。
一個響指還未打出,眼見對方回神,微生廣玳便施施然收回了手,動作不疾不徐,剛剛好讓廣玳身上的香氣盡數向華款冬這方滲透。
偏偏散香之人渾然未覺,隻想着将腦海中擾人的壞念頭統統甩走,拿打趣華款冬轉移注意力:
“阿冬想什麼呢?騎着馬竟也能如此不專心?”
廣玳講完,語調不由得帶上幾分指責,原本佯裝嗔怪來着,卻在思及對方走神策馬,若是不甚跌下,後果不堪設想之時,陡然換了想法,竟給她真生起氣來。
華款冬慌忙擺頭,卻沒後續動作,隻呆呆望向廣玳,稍稍對視後又不自覺錯開,半晌失語。
方才他們親自搜了一趟那宅子,據熊攀印象,仆從小厮盡數喪生于此。
鏡不喜在身邊用新人,故而每回熊攀拿來賬冊給鏡過目時,見到的都是這麼些人。
沒有逃出去的,斃掉了廣玳準備尋人的計劃。
經華款冬一一探過才知曉,鏡是最後殒命之人,如若他們腳程再快兩個時辰,許是能趕上鏡咽氣。
華款冬有些恍惚,也是在瞧完鏡脈象以後。
他總感覺有甚麼不尋常,可死活說不上來。
無聲行進數裡後,微生廣玳有些忍不住了,不再維持并駕,兀自揚鞭将華款冬甩在後方,确保距離适宜後又将馬兒步伐放緩。
身子控住平衡同時,廣玳伸出左手自帷帽探出,撐起紗網露出眼睛,小指不自覺騰空上翹,她往後略一歪頭,直直同望着前路的華款冬兩相對視,捕捉上那人視線後,以低聲鼻音再度表達出疑惑。
華款冬卻活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般,眸子裡瞬即亮起光。
“阿姊!我知曉是何人害的鏡了。”
聲音隻在喊微生廣玳“阿姊”時有些外溢情感,講後半句時,歡快情緒活像霎時被收進了何物之中,任廣玳如何細看,華款冬依舊是平常那派正經從容模樣。
哪怕他方才言語,事關旁人生死緣由。
微生廣玳不疑有他,招招手示意華款冬跟上後,将馬驅得離他更近了些。
又來了,那股淡淡異香。
不自禁嗢咽數下後,華款冬努力穩住躁動不止的心髒,不動聲色深呼吸幾遭,複而淡淡開口:
“鏡左手小指第二關節處,有道月牙疤,雖被人為添了道斜痕企圖将其混淆為字迹,可動手之人百密一疏,忽略了深淺,新痕深可見骨,恰巧将那月牙疤痕想掩蓋的不正骨節剖了出來。”
“有給新生兒小指行歪骨之禮風俗的,隻有鄰近暨國!”微生廣玳刹時了然,接下華款冬未盡之語。
末了,微生廣玳又頓時憶起:自洪沙瓦底入夏境,暨國疆域避無可避,亦是必定途徑之所。
“那洪沙瓦底國主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明面歸順夏,暗地裡卻又同暨人斷不下聯系。”廣玳如是言。
早先被那鹫鳥擾了視線,她還猜測行兇者是庫庫諾爾來的,卻不想忽略了早被暨國并下的甘州,亦可豢養此類鳥獸。
“算算年歲,那老暨王也該是時候要壽終正寝了。”華款冬陡然開口,慢條斯理為廣玳厘清局勢。
廣玳點點頭,繼續道:“是了,暨國皇家血脈甚衆,彼時也從未有王儲定于何人之說,眼下内裡怕是正亂着。”
一個叛國徒,一個遠道而來褫奪其性命的清道夫。
找上微生瀝啟,難道當真是鏡此人狼子野心,既已選擇叛逃,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謀上個敵國丞相?
“偏生眼下死無對證……”微生廣玳喃喃,懸着的心放下一半,另一半仍悠悠浮于淩空。
猶豫再三,華款冬還是将手覆上了廣玳肩頭,卻也隻是虛虛一瞬。
修長指節,稍低體溫,華款冬若是實實在在放下,大概率能碰及廣玳鎖骨,直直給她冰個激靈。
華款冬如蜻蜓點水般稍縱即逝的動作未曾給廣玳留下甚麼大觸動,不一會兒,石竹溫血馬上的姑娘便又自個重燃起了希望:
“也可查查決意來殺丁秧的那批生人,先前隻顧着問輿圖,未料想還有探小指這厮隐藏角度,若那批人也是暨國來的,許是能探出些意外之喜亦說不定。”
語畢,微生廣玳猛力揚鞭,直直将一群男将遠遠抛在身後,往闆琢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