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傾川,心腸這般柔軟。他眼下能将滿腔的悲痛寄托在此事上,等此事了結,他又該怎麼辦?
傾川與我同出了軍營,他要再去勘察一遍地形,而我,想去看看大火燒過的延蒼郡。
我沒來過延蒼郡,隻是聽說過這裡的風土人情。
據說這裡民風淳樸,百姓熱情好客。也聽說城池中心有一口情人井,隻要站在井邊許願,往井中投擲一枚錢币,來此的有情人就可以生生世世不分離。因此,來往的異地人絡繹不絕。
我在滿地焦黑中找到了那口井。井水毫無疑問已經幹涸,銅錢相互粘連着,漆黑一團。
我從袖中摸出錢袋打開,丢了枚金葉子下去。
金石碰撞的聲音清脆地傳上來,掩蓋住了房屋後細微的動靜。
我恍若未聞,餘光不經意間掃過,自言自語:“可惜了這口井。還未來得及帶我娘子走一遭,就突遭大火幹涸了。”
我聲音很輕,但周遭極其安靜,也就讓我這點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我最後朝着那口井看了看,轉身要離開,不小心踩在井旁的石頭上,腳步一個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慌忙間,我伸手撐在井邊,身體是穩住了,手掌卻擦破了皮。我吃痛地“嘶”一聲,眉頭皺起,捧着手查看情況。
餘光的那一片甲胄收了回去,我清晰地聽見腳步聲消失在西南方向,眉間驟然舒展,完好無損的手掌垂落,被寬袍大袖遮住。
我知曉那大概就是蠻夷士兵,但我練武這多年,除了耳聰目明、皮糙肉厚些,實在是武藝平平。而且敵在明我在暗,若是跟蹤上去,怕是隻有死路一條,更别提直接正面硬剛了。
很明顯,還是回去報信有用些。
我回了軍營,坐在帳中等了大概一個時辰,總算等回了洛傾川。
“你找到他們躲藏的地方了嗎?”
洛傾川搖頭:“隻抓到了一個蠻子,沒等我問,他就突然大叫了聲,自盡了。我沒來得及攔住他,恐怕已經打草驚蛇,這兩天内,一定要找出他們究竟藏在哪兒。”
我遲疑着說:“我大概知道他們藏在哪個方位,但我也不确定。”
我把今天的見聞跟他說了。
洛傾川面色嚴肅:“我立刻帶一小隊人馬過去搜查。你呆在帳内,盡量不要再出去。就算要出營,也多帶些人手。今天這種情況這麼危險,這次蠻子沒有對你下手,但誰知道下次會怎麼樣。”
我在行軍打仗上幫不了他什麼忙,自然就更不能讓他因為我分心,痛快地答應下來,老老實實地留在營帳内。
又過了兩個時辰,洛傾川領着一小隊人馬回來,在我與他說的方位發現了回真和執桑人的蹤迹,順藤摸瓜,找到了他們的窩。
衆将領又齊聚主帳中,洛傾川站在地形圖前,下令:“今夜子時,夜襲敵營。”
他分明那樣年輕,此刻的氣質卻像一位久經沙場的将領。
沒有人有異議,各自領命而去。
營帳内,我仔細端詳着洛傾川穿上甲胄的模樣——眉目英挺,身姿闆正,讀書人特有的書卷氣殘存幾許,讓他看上去像個文質彬彬的儒将。
他看着我,眼神溫柔中又帶着隐痛:“追衣,等我回來。”
我收拾好心情,語氣有些吊兒郎當的欠揍:“你記得給我完完整整的回來。我可不想當寡夫,也不想要一個缺胳膊少腿的人。你要是把自己弄死弄殘了,我就丢了你找别人去。”
“我不許。”洛傾川有些惱。
“那你就好好回來。”我沒與他多說,徑直将他推出帳外。
簾子落下,将他在外面的身影遮擋了個嚴嚴實實。
我回身,從爐上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碗糙茶。
說不定我睡一覺起來,洛傾川就回來了,但我還是更想清醒着等他凱旋。
再說,就算是想睡,心裡挂着事兒,我估計也睡不着,就不去費那個功夫了。
帳外的寒鴉叫了三兩聲,帳内燭光幽暗,
不知道等了多久,天邊陰影泛起魚肚白,帳外忽然傳來喧嘩聲。
我猛地站起身,坐久了的腿有些發麻,扶着床沿緩了兩秒,立刻往帳外走去。
我剛掀開簾子,就遇見洛傾川放大的俊臉:“追衣,我回來了。”
他的臉上還沾着灰塵與血迹,一雙眼卻明亮如晨星,得勝歸來的欣喜在此刻暫時掩蓋了其他紛雜的情緒。
我把他拽進帳内,拉着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确認沒什麼異常,才放開他,嫌棄道:“快去打桶熱水洗洗,髒死了。”
洛傾川也不生氣,應了一聲,吩咐守在帳外的軍士準備好熱水,在屏風後開始沐浴。
剛開始,我還能聽見屏風後隐隐傳來的水聲,可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了。隔着屏風看去,隻能影影綽綽看見一個人影坐在桶内,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