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罰般的血色雷霆散盡,夜空重歸死寂,隻餘下冰冷的雨絲,無聲地飄落,洗刷着剛剛經曆過一場驚天動地浩劫的長安上空。
風嗚咽着穿過空曠的夜,像是無聲的挽歌,為那剛剛消逝的、決絕而偉大的魂靈送行。
蘇九尾懸浮在半空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和靈魂的木偶。懷抱空空,隻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洛長生最後殘留的氣息。她維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仿佛時間在她身上徹底凝固。
雨水打濕了她如墨的長發,浸透了她華麗卻已染上塵埃與血迹的衣袍。她絕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兩道深深的淚痕,以及一雙空洞得令人心悸的、失去了所有光彩的豎瞳。
洛長生……魂飛魄散了。
為了她。
為了保護她,那個她一直誤會、怨恨、甚至惡語相向的人,選擇了用自己最徹底的消亡,來承擔那份本該共同承受的、來自往生契的恐怖反噬。
“以吾之魂,祭汝長生……”
“活下去……”
洛長生最後的話語,最後的笑容,如同最鋒利的刻刀,一遍又一遍地淩遲着蘇九尾的心髒。痛,深入骨髓,無邊無際,幾乎要将她的意識徹底吞噬。
她錯了。
錯得離譜。
她以為的囚禁是利用,卻原來是笨拙的保護。
她以為的冷漠是無情,卻原來是克制的深愛。
她以為的祭品是結局,卻原來……她才是洛長生願意付出一切去守護的珍寶。
可她明白得太晚了。
晚到,連一句“對不起”,連一個擁抱,都再也沒有機會。
她緩緩低下頭,目光落在緊握在手中的那支古樸銅簪上。
入手冰涼,卻又仿佛帶着一絲奇異的灼熱感。那是……洛長生魂飛魄散前,最後殘留的溫度嗎?
就在她凝視着銅簪的瞬間,那原本黯淡無光的簪身,忽然再次亮起了一層微弱的光芒。
不是之前探查時那刺目的血色,也不是洛長生犧牲時那瑩白而絕望的光華,而是一種……極其複雜、糅合了無數情緒的、帶着淡淡悲傷的金色微光。
這光芒如同擁有生命般,在簪身上緩緩流淌。
蘇九尾能清晰地感覺到,空氣中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屬于洛長生的氣息、她最後燃燒魂魄時散逸的力量碎片、那份決絕的愛意、無盡的悔恨、以及守護的執念……還有她自己此刻那如同海嘯般洶湧的悲傷、悔恨、痛苦和剛剛萌生卻已無處寄托的愛戀……
所有這一切,如同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牽引,化作無數肉眼看不見的細微光點,緩緩地、不可逆轉地,被吸入了這支小小的銅簪之中!
每吸收一絲情感與記憶碎片,銅簪上的金色微光便濃郁一分,那沉澱的厚重感也增加一分。
它就像一個沉默的記錄者,一個忠實的容器,将這一世盛唐之下,關于九尾妖狐與女國師之間,那段短暫激烈、充滿了誤解、痛苦、禁忌與犧牲的“囚籠之戀”,連同那最終玉石俱焚的悲壯結局,一點一滴,盡數收藏。
殘魂入簪。
承載着洛長生最後的執念與守護,也承載着蘇九尾(蘇月溪)這一世最深刻的傷痛與覺醒。
盛世長安依舊在沉睡,朱雀大街的燈火依稀可見,皇城的輪廓在雨夜中若隐若現。這座輝煌的都城,見證了無數的興衰榮辱,悲歡離合。而今夜,它又見證了一場驚心動魄的仙魔之戰,一場飛蛾撲火般的禁忌之戀的落幕。
但這一切,對于龐大的帝國機器而言,或許不過是史書上寥寥幾筆,甚至可能被刻意抹去。洛長生的抗旨與犧牲,蘇九尾的九尾真身與遁逃,都将被掩蓋在更疊的權力與時間的長河裡。
隻有這支銅簪,會永遠銘記。
蘇九尾緩緩将那支變得沉甸甸的、仿佛承載了幾個輪回重量的銅簪,緊緊地按在自己冰冷的心口。
那裡,空蕩蕩的,如同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
隻有簪子上傳來的、那屬于洛長生的、混雜着痛苦與愛意的複雜氣息,才能讓她感覺到一絲……自己還活着的證明。
活下去……
這是她用生命換來的囑托。
蘇九尾擡起空洞的眼眸,望向洛長生消失的方向,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會活下去。
帶着這份沉重的記憶,帶着這無盡的悔恨,帶着這支承載了她們一切的銅簪……活下去。
直到……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