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時,明月奴從修煉中醒來,看到素問還保持着他入定前的姿勢,便輕手輕腳來到她身邊坐下,道:“都怪我先前學藝不精,要是早在阿昭身上留了香,這會兒找起來就方便了。”
素問垂眸,淡淡道:“怪誰也怪不到你頭上,而且還未有定論,或許阿昭安然無恙呢。”
明月奴道:“阿昭當日知道攔下我們的車,可見很有眼光;小小年紀便能獨自照顧病重的母親,直至讓她入土為安,可見活命的本事也有;先前他母親說過,他們曾經也是洛陽城裡的富貴人家,因此阿昭對城裡的情況應當熟悉,也不必怕他迷路。如今人還沒到,或許是在哪裡絆住了腳,但一定沒事。”
素問點了點頭。
明月奴一股腦兒将能想到的勸慰都說了,素問不搭話,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兩人默然等着天亮,也不知過了多久,明月奴忽然道:“阿姐,自從七夕那日回來後,你好像變了。”
素問微微一笑:“是麼?”
明月奴轉頭看她,琢磨出意味來:“阿姐知道?”
素問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明月奴不禁一笑,道:“一個多月前,我說成仙便是摒棄本性,那不如不去修仙,阿姐那時很不贊同,原來方靈樞這麼重要麼?竟能讓阿姐甘願沉淪凡塵。”
素問輕聲道:“不光是因為方靈樞。”
“還有誰?”
“不是某個人。”素問深吸一口氣,仰面看着外間,緩聲道,“其實我現在也沒有完全明白,但是好像觸碰到了那個邊緣,與裡面的世界相比,過往千百年歲月都變得乏善可陳,我很是向往,但也有些害怕。”
明月奴不是很懂,但抓住了重點,問道:“你不打算回仙界了?”
“當然要回。”素問果斷道,“就像神尊來人間曆劫,千帆過盡後,他會放下一切回到神界,我也會放下一切回到仙界,屆時說不定還能提升境界,畢竟若未入世,談何出世?”
明月奴笑問:“阿姐就不擔心自己放不下麼?”
素問毫不擔心:“你說過的呀,人都是會死的,百年之後,歸位的歸位,輪回的輪回,各有各的去處,我有什麼好放不下的?”
“也好。”明月奴沉吟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盡情一場,不留遺憾便是。”
素問揚眉:“這句詩不會是……”
明月奴立刻沉下臉,“呸”了一聲:“晦氣!”
素問哈哈大笑,驚起屋角沉睡的爰爰,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因剛睡醒,靈力還不穩,發髻上冒出了兩個兔耳朵,她自己毫無察覺,迷迷糊糊地問:“阿姐,遇見什麼好笑的事啦?”
明月奴咬牙道:“你睡覺流口水了!好不好笑?!”
“嗯?”爰爰摸了摸嘴角,疑惑道,“沒有啊。”
“收好你的兔耳朵!”明月奴起身,氣沖沖地往外走,“天亮了!找人去!”
爰爰連忙捂住兩個耳朵,狠狠瞪了明月奴的背影一眼,然後看向收住笑意的素問:“阿姐,我也去麼?”
素問搖頭。
爰爰來到素問身邊,見到龜甲,問道:“阿姐想占蔔?”
素問抿唇,沒有回答。
爰爰道:“這麼大的龜甲,如今可很難找了,我聽說龜蔔要燒龜甲,用完一次就壞了。”
素問低聲道:“是啊……”
爰爰笑道:“阿姐舍不得,所以才遲遲不起卦麼?那不如試試如今人間的新法子?”
素問擡頭,爰爰沖她一眨眼,然後從懷裡摸出三枚銅錢,閉目念念有詞片刻,将銅錢抛到地上,素問垂頭看,道:“兩陰一陽。”
“嗯,還有幾次,阿姐幫忙記着。”說罷,爰爰又搖了五次,最後睜眼道,“好了,不過我不會解卦,得出去問問。”
“我或許知道。”素問将三枚銅錢撿起,攤在手心,遞給爰爰,道,“是六爻罷?”
爰爰奇道:“阿姐也會麼?”
“六爻自古有之,隻是從前用蓍草,用銅錢起卦确實新奇。”素問說罷,起身來到案前,持筆将六次結果記下。
爰爰在一邊看,不禁皺起眉頭:“這……好像不太妙啊……不過我不懂!想來有誤!”
素問沉默片刻,淡淡道:“大兇之兆,我想找的人……恐怕已經不在了。”
爰爰縮起脖子,小心地看着素問:“阿姐……”
“無妨。”素問放下筆,冷靜道,“生死無常,也算在預料之中,不過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找到阿昭的屍身,凡人總歸都是要入土為安的。”
爰爰連連點頭,道:“我這就去!”
“不必,既已起卦,加一個扶乩問靈也無不可。”
“自然不可!”明月奴沖了回來,急道,“蔔卦又不用動靈……”明月奴說着,掃了爰爰一眼,将剩下的話咽了回去,沉聲道,“阿姐方才不是說了麼,生死無常,既然明白,人都死了,為何還非得知曉下落?”
“阿昭是為了來找我。”話說出口,仿佛變成了一團棉絮回到了胸口,讓素問堵得慌,她站起身,走到房門口,深吸一口氣,才感覺好了些。
明月奴來到素問身後,本想說也許阿昭的死與來洛陽無關,但糾結一瞬後,他還是放棄了,隻道:“阿姐要找,我們就去找,活人我尋不到,若要尋個死人,卻不是沒可能。”
素問一驚:“你……”
明月奴打斷道:“去拘幾個孤魂野鬼來幫忙而已,放心,不會動用禁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