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安平醫廬挂了停診的牌子,而洛河對岸的半錢醫館剛開門,便見階下站着一個素影。
方靈樞愣了一瞬。
孟冬見門開到一半停住了,打着哈欠過來,看到素問,奇道:“葉醫師怎麼這麼早?”
素問回身擡頭看來,沖兩人微微一笑。
方靈樞連忙拆下其餘門闆,将人迎了進去。
素問背着藥箱站到屋中央,目光掃了一圈後,落回到身邊人身上,溫聲問:“近日很忙麼?”
“還好,入秋之後感染風寒的病人多,不過現在草藥已然齊全,即便忙碌,也比前些時日捉襟見肘的好。”方靈樞說着,引素問來到後堂,道,“你先坐,我去拿些茶點來。”
“不必,你知道我不需要這些的。”素問也沒坐,将藥箱放到小桌上,從裡面取出三隻藥瓶一一擺開,道,“我來給你送藥。”
方靈樞一怔,不禁問:“你都制成藥丸了?”
“我用藥有自己的習慣,若是讓你自己煎藥,不一定會達到我的要求,還很麻煩——這裡一共有廿一粒,你每日早中晚各服一粒,飯後隔一盞茶功夫便可,七天後我再來給你看。”素問說着,合上箱子。
方靈樞看着她一系列動作,眼見着箱子挂到了肩上,連忙問道:“你要走?”
“對呀,我是來送藥,送完了就回去了。”素問說罷,問,“你還有事麼?”
方靈樞頓了片刻,搖了搖頭。
素問笑道:“那我走了,回去還要開門呢。”
方靈樞沒有說話,亦步亦趨地跟着素問到了門外,眼見着素問要下台階,他終于知道該說什麼:“我送你!”
素問放緩了腳步,踱下了台階,還是決定說清楚,她回過頭,又重新上台階,來到方靈樞的面前,道:“我們相識也有些時日了,我想問你如何看我?”
方靈樞茫然一瞬,便明白了素問的意思,他認真道:“你是醫術精湛的醫師。”
素問道:“我是女子。”
方靈樞溫聲道:“同懷濟世之心,若談論性别之分,格局未免太小了,若真有人這麼說,那他大約是個不如你的男子。”
素問不由笑起來,問道:“那你為何不敢去惠訓坊了?”
方靈樞語塞。
“想來是怕壞了我的聲譽,但我的病人可不僅僅是女子。”素問忍不住輕歎,“況且你我二人見面,幾乎都是因為醫藥這一類的事,道理你都說得明白,為何反倒因男女之别而避開我?這是什麼道理?”
方靈樞抿唇沉默。
素問等了片刻,沒等到回答,無奈地笑了笑,道:“也罷,你不必送了,我改日再來。”
方靈樞看向素問,見她真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心裡不禁發慌。
素問到坊門口時,還未聽到身後有追來的動靜,心裡難免失望,但也沒有回頭,不想快走到渡口時,身後竟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素問停下腳步,聽了片刻,果然聽到熟悉的聲音——
“素問!你等等!”
素問轉過身,看着方靈樞到跟前,好整以暇地回道:“我不急着走,你也不必急,不過方才你不願開口,現在為何又要追來?”
“我怕後悔終生。”方靈樞立刻道。
素問反倒一呆:“什麼?”
方靈樞勉強順勻了氣,解釋道:“你走得好生決絕,我怕你再也不願同我做朋友,那樣我必定會抱憾終生!”
“我……”素問一時手足無措,甚至忘記自己是為何事來讨要說法了。
方靈樞說完了第一句,後面的就容易接下去了:“我避開你絕不是因為你是女醫師,你我同為醫者,無謂男女之說早已在第一回救治時疫的時候就分辯清楚了,我若仍舊持此想法,後來也不會去擾你。”
素問擡頭看着方靈樞,直覺他接下來的話将會捅破那一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而自己不入戰神劫難,不該就此卷入其中,但這一刻也不知是為何,滿大街人來人往,諸多人情世故,竟沒有一件事能被她當做借口來阻擋方靈樞。
于是天光乍破,終是徹徹底底照進了心底那個隐秘的角落,讓萌芽茁壯成長,瞬間變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在下愛慕小娘子,再不能俯仰無愧,更不敢冒昧驚擾。”方靈樞如是說。
素問呆呆地看着方靈樞,過了許久,才找齊自己的三魂七魄,喃喃道:“可是我不能……”
方靈樞溫和笑開:“我知道,你要求仙問道,不會妄動凡心。”
素問垂着頭,搓了半晌衣袖,才道:“往後,你還是去尋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娶妻生子,過正常的一生。”
話說完,許久沒有回複,素問擡頭看向方靈樞,問:“在完全治好你之前,我還是要見你,如果這樣會幹擾到你,我就設法再加快速度,然後離開洛陽。”
方靈樞淡淡一笑,道:“不必,我又不是孩子,管不住心,還管不住人麼?今日是我唐突,不過說出來也好,往後你我仍舊是朋友,我不會再避開你,你也莫要心生壓力,就把我看做圖太醫,或者是元先生,都可以。”
素問點了點頭,勉強笑道:“就按你說的辦!”
方靈樞暗自松了口氣,道:“我送你上船。”
“好。”素問接受了他的好意,借一份力,跳到船上,再如常揮手道别,由着船兒将她送去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