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将落葉掃入街角,告知世人冬日來臨。
素問将丹藥按瓶碼好,又塞入布條防碎,準備中午交給李重美府兵來取藥出城赈災,等到下午,明月奴會去準備下一輪要用的藥,素問則開門問診——從皇後召見之後,李重琲帶來的麻煩随之消散,安平醫廬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除了按時給方靈樞配藥煉丹,素問在惠訓坊多半都是這麼度過一天。
今日上午也與先前一樣,到了中午卻有了變化:今日來取藥的不是李重美府中的普通兵士,而是長史親自來了。
劉岩未穿官服,隻帶着一個随從出行,很是低調。在門口曬藥的明月奴愣是沒辨别出他并非病人,直到人進了醫廬,呼着白氣道出開場,才将醫廬例外幾個人的目光吸引過去:“葉醫師有禮,在下左衛上将軍府長史劉岩,奉上将軍之命,今日前來,一是取藥,二是拜賀葉醫師。”
素問站起身,看了一眼劉岩身後侍從捧着的箱子,奇道:“為何事拜賀?”
劉岩道:“冬至将至,宮裡十分繁忙,殿下擔心會疏忽,怠慢了葉醫師,特地讓在下早早趕來——殿下知道葉醫師喜歡清淨,也不在乎金銀珠寶,因此讓我帶了一套醫具來。”劉岩說着,令侍從打開箱子,放到素問面前的桌案上,繼續道,“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但都出自宮中能工巧匠之手,比市面上大多數醫具要好用些。”
“殿下有心了,多謝。”素問說着,示意劉岩入座。
劉岩擺了擺手,笑道:“葉醫師忘了?在下今日主要是為取藥,若是準備好了,我就拿走了。”
明月奴聞言,放下手中的簸箕,去櫃台後将裝着藥瓶的竹筐搬出來,交給了劉岩的侍從。
劉岩果然不多留,帶着侍從便要離開,不過臨行之前想起一事,又道:“欽天監預測這幾日會有雨雪,葉醫師這裡缺炭火麼?”
素問搖頭,道:“人道是‘瑞雪兆豐年’,隻是不知這一場雪又要奪去多少性命。”
劉岩是個聰明人,當即明白了素問的意思,便道:“既如此,原準備給葉醫師的份例,在下就折成糧食,拿去赈災了。”
素問笑道:“我本就不該拿,這是上将軍的恩澤,劉長史去辦便是。”
劉岩笑着應聲,這才帶着侍從離開。
明月奴打開禮盒,果然見盒子左側有一整套醫具,而右側絲綢布上則是一枚令牌,他将令牌拿起來,奇道:“阿姐,這個做什麼用?”
素問擡眼一看,發現竟然是出宮那日被自己拒了的令牌,她心知李重美仍舊堅持送來,想必是認為自己有朝一日用得着,便道:“放回去,收起來罷。”
明月奴将令牌端正地擺了回去,關好了盒子搬到櫃台後,收到櫃子中,一邊問道:“阿姐既然用不慣别人制出的用具,為何還要收下?”
“上将軍認為我如今在幫他的忙,若是什麼都不收,他反倒不安。這箱禮物是他費心準備的,就當是領他的好意了。”素問說着,掐指一算,有些感慨,“來時還是酷暑,不想轉眼間就到了冬至——人間看待冬至堪比過年,我們要不要給他們準備禮物?”
明月奴知道素問口中的“他們”都有哪些人,沒好氣道:“禮尚往來,沒完沒了,我們也别去送了,準備些放在家裡,他們若是來,回一分禮便罷。”
“你說得在理。”素問點頭,沉吟道,“不過還是要想一想,每個人喜歡的不一定相同。”
明月奴撇嘴,正想說什麼,被風風火火闖進來的爰爰給打斷了。
爰爰帶起的風刮起一陣濃郁的花香,等她站定,香氣随之一定,柔和地向四周漫延開來,充斥着整間屋子。
“臘梅花?”素問目光落在爰爰手上的小枝桠,不禁問道,“現在是開梅花的時候麼?”
爰爰沉浸在興奮之中,道:“這是九臯山真武觀後院的臘梅!不知為何,今年開得格外早一些,滿山的梅花都還沒結花骨朵兒,全靠着它的香氣呢!”
明月奴揚眉:“阿姐讓你去給方醫師還書,你倒是本事大,偷偷回家去了。”
“我當然沒有這麼大本事,這麼遠的路,我如何能半天之内來去?雖然我确實有些想家了。”爰爰氣哼哼地反駁完,轉向素問,語氣立刻變得谄媚,“阿姐,是方醫師,他前兩天去九臯山了,今日大清早從真武觀回來,帶了這支早梅給阿姐。”
明月奴抱着手臂,皺眉打量爰爰,質問:“你拿了方醫師什麼好處?”
爰爰昂起下巴,道:“方醫師很好啊,我誇得真心實意,為何要拿好處?”
明月奴嗤笑:“不是要找李重琲報恩麼?”
“方醫師很好與我要找重琲哥哥報恩有什麼沖突麼?”爰爰理所當然道,“何況重琲哥哥現在過得很好,并不需要我啊,我遠遠看着就行。”
素問正在櫃子裡翻找花瓶,聞言一愣,不禁回頭去看爰爰。
爰爰似乎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奇怪,正在施展法術護住花枝根部。素問目光在那道盤桓在斷枝處的瑩綠光上停了一瞬,等她再看向櫃裡時,蓦然發現一尊細長的墨色花瓶藏在角落,素問将它取出,放到了桌上,爰爰跟着将花枝插進,略做整理,便忍不住拍手笑道:“真好看!”
“梅花選得好。”素問道。
明月奴冷哼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壺,将花瓶倒至七分滿。
爰爰睜大了眼,很是驚奇:“這是什麼?這麼小的壺怎麼能出這麼多水?”說着,她伸手點了一滴水來嘗,于是更加驚訝,“這是什麼水?怎麼如此甘甜?”
“懸鴉壺,我的法寶,能裝下小半個天池的水。”明月奴有些得意,大發慈悲地解釋,“水自然就是天池水了,昆、侖、天、池!你這種小妖,别說喝了,見都見不到!”
爰爰“哇”地一聲,連忙問道:“那你如何得來?能不能分給我一點?”
“不能。”明月奴果斷道,“一大半要給阿姐煉藥呢。”
爰爰立刻追問:“那剩下的一小半呢?”
素問看向窗外,感覺到有人在靠近。
“釀酒。”明月奴似乎毫無所覺,揚唇一笑,“你等着罷,還有一個月,讓你瞧瞧仙釀的滋味,省得一天到晚沒見過世面似的,總去元老頭那裡哄葡萄酒來喝。”
“嗯?元老頭是誰?”元度卿忽然從窗外冒頭,狐疑地看着明月奴,“我倒是有葡萄酒,難道小奴兒是在說我?”
“偷聽牆角可非君子所為啊。”明月奴很是淡然,顯然方才是故意說給元度卿聽。
爰爰深吸一口氣,拍着胸口,抱怨道:“元大叔,你吓了我一大跳呢!”
元度卿笑嘻嘻地縮回了頭,轉而從大門悠哉悠哉地晃進了屋,道:“以你們倆的大嗓門,河對岸都能聽見你們的聲音,我在家也能聽得到,誰稀罕偷聽?”說到這裡,元度卿哼了一聲,問明月奴,“你有什麼仙釀?難道不是說大話?”
明月奴翻了個白眼:“你是誰?值得我費這個腦筋?”
元度卿道:“你且嘴硬着,等釀好了,我非得來嘗嘗,到時候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明月奴不理會他的激将法,甩下一句“想也别想”,便出門去繼續曬藥了。
元度卿自然跟出去繼續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