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這樣想着,魂不守舍地走到停車場,坐進車裡,從後視鏡看見淚流滿面的自己。
飛機平穩起飛,蔣時微側躺,蒙着頭泣不成聲。
裴叙沒有回複微信,一直到國内時間的午夜,都沒有一點回音。蔣時微哭累了,盯着手機屏幕看,懷疑機上wifi失效。
她切換WhatsApp,給Eden發了句:「我正在來。」
很快顯示成功發送,Eden也秒回:「期待在倫敦見到你。」
所以不是沒連上網,隻是裴叙不回她。
時微愣愣地握着手機,在輸入框裡打下一句話:哥哥,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想點擊發送時,她又一口氣全删掉。糾結幾秒,她把手機息屏,關掉床頭燈,哄自己睡覺。
沒關系,裴叙一定是在為明天的工作在做準備。
反正從小到大,他也沒真心生過她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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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點過十分,室内隻開了一盞昏暗的落地燈。
裴叙走進蔣時微房間,坐在床邊地上,看着一床毛絨玩偶發愣。
“她隻帶了撲撲,”裴叙拿手指戳着垂耳兔的鼻子說,“你被微微抛下了,我也是。”
“但撲撲是我送她的第一份禮物,”裴叙自我寬慰着,笑容漸漸在臉上展開,“撲撲也能代表我,是不是?”
“不知道她有沒有帶走别的禮物。”
“小學畢業那會兒送的旋轉木馬音樂盒,她很喜歡,和一堆名貴的珠寶首飾放在一起。”
裴叙站起來,鬼使神差地走向保險櫃。
這個櫃子會定期換密碼,時微和裴叙都知道規律,但最近輪到哪個組合,裴叙沒有費心去記。
他回憶着上一次幫時微放東西進櫃的密碼,再推算一下日期,得到大概的答案。
把密碼輸進去,摁下确認,櫃子果然很順利地打開。
音樂盒還在櫃裡,隻是被塞進角落,隻露出一小部分。櫃子中央擺着一本上了鎖的日記本,是蔣時微最常用的那本。
裴叙取出本子,輸入密碼,聽到“咔哒”解鎖聲,如夢初醒般停下動作。
蔣時微太好猜,幾個數字排列組合,不是自己的生日,就是裴叙和她的生日疊加。
裴叙不由得笑了一聲,然後笑容立刻凝固在臉上。
站着思索得有五分鐘,裴叙的手僵在日記本上,随時能翻開,但遲遲沒動作。
他拿起手機開微信,看到蔣時微發來的信息,還像往常一樣,短短的詞句寫滿依賴。
遲疑片刻,他回了個“晚安”。
蔣時微沒回應,裴叙緩緩放下手機,注意力回到日記本上。
他不想變成讨人厭的大人,也不想辜負時微的信任。但他總有種強烈直覺,如果不打開日記本,他将錯過時微更多。
最終,他選擇把日記本翻開。
小姑娘第一次寫日記,是2014年二月,十三歲。
“今天和哥哥一起去烈士陵園掃墓,哥哥買了一束紅玫瑰,放在爸爸的墓碑前。哥哥對爸爸說,微微過得還不錯,讓爸爸放心。”
第二篇是三天後,小姑娘畫了個哭臉。
“哥哥答應帶我去遊樂園,可是今天風太大,很冷,爺爺不讓去。”
再翻過一頁,紙上是一家三口的彩筆畫,分别标上了蔣舟琴、薛岚和蔣時微的名字。
在一家三口旁邊,小姑娘後添了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寫着裴叙的名字。
但家庭相框顯然沒為裴叙預留空間,蔣時微用一根線把自己和裴叙連起來,中間塗了顆紅心。
看到這裡,裴叙不禁失笑。
往下都是一些瑣碎小事,比如那年暑假,裴叙第一次帶時微去東京迪士尼。時微回來後在日記本許願:希望北京也有自己的迪士尼。
結果北京籌建環球影城,上海要開迪士尼,她的願望沒實現。
裴叙一頁一頁翻着,不敢直接看最後一篇。
日期來到2015年的三月末,蔣時微說:“我好像喜歡上他了。”
裴叙手一頓,回想這段時間時微認識了什麼人。可惜,他記不太清楚了。
再往下看,來到那年九月,蔣時微在日記本上寫:“我喜歡的人有女朋友了,他不可能喜歡我。”
裴叙呼吸微滞,眸色沉了下去。
這一天,是他第一次帶孟舒桐去見蔣時微的日子。蔣時微沒認識新的人,她隻是,對身邊的哥哥動了心。
記憶紛至沓來,占滿腦海。
那些急于成長的别扭情緒,那些喜怒無常的青春期症狀,那些過度依賴和占有欲,終于得到解釋。
蔣時微喜歡裴叙。
蔣時微還寫了很多很多,與裴叙有關的話。
裴叙是蠢貨。
希望裴叙一輩子娶不到老婆。
你别給我找嫂子了,我想當嫂子。
蔣時微再也不喜歡裴叙。
……
我少女時代的終結:以勇氣為風帆,攜一縷加州陽光。離開你,我将獨立、勇敢,不再沉溺于足以吞噬我一生,卻不屬于我的溫柔。
裴叙閉起眼睛,想要找回正常的呼吸節奏。然而,蔣時微難過的臉一直出現在他眼前。
她難以言明的滔天委屈,原來都是因為自己。
不知道過去兩年的深夜,她偷偷蒙進被子裡哭過幾次。
裴叙自诩最了解也最愛她,到頭來卻傷她最深,且還在持續不斷地往她傷口撒鹽。
“你心挺野啊,喜歡這麼老的。”
“你找年齡差小點兒的行不行?”
敢情他說了那麼多句,蔣時微喜歡的人太老了,罵的都是自己。
心率飛速飙升,裴叙撫着劇烈起伏的胸口,苦澀地笑了一下。
胸腔裡砰砰作響,振破耳膜。他像被扔進油鍋裡受刑,五髒六腑都被煎熬,震驚之後隻剩止不住的心疼。
他難以忍受地蹲下,幾乎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窩在蔣時微房間的一個角落,被徹骨寒意凍僵似的,半天沒動作。
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