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店門口時,站在路邊的幾個男高中生互相對視一眼,玩味地挑了挑眉,然後默契地一起走向她們。
“喂,中國人。”
“想吃玉米片,我家有啊,去我家吃怎麼樣?”
蔣時微條件反射地展開雙臂,把米娅攔在自己身後。
其中一個男生發出刺耳的怪聲,口中說着歧視詞。
時微輕笑,低了一下頭,然後緩緩擡起,用一種看失敗者的眼神冷冷打量對方。
“你敢嘲諷我?!”幾個男高中生被激怒,揮舞拳頭一擁而上。
蔣時微拽着米娅往旁邊躲去,米娅忍不住破口大罵。
其中一個男生用力扯住時微的衣服,說她是中國來的野蠻人。
時微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是“野蠻人”,狠命掐男生的胳膊,恨不得掐下一塊肉來。
兩名女孩的力量畢竟不夠,很快就被堵進巷角,陷入高大身影制造的黑暗。
“不要以為學會英語就是英國人了,你們永遠不屬于這裡。”
米娅氣得無語,翻了幾個白眼。
時微正要反唇相譏,包圍圈外忽然來了個黑發黃皮膚的男人。不等少年們反應,男人擡腿就踹,把他們全都踹倒。
“英國人,是什麼值得稀罕的東西嗎?”
不出半分鐘,歧視者被揍得鼻青臉腫,連滾帶爬地逃走。
男人撣着衣上灰塵問:“兩位女士,你們沒事吧?”
時微和米娅趕緊爬起來道謝,詢問他的名字,他說:“楊博懷,北京人。”
時微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但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她說:“我叫蔣時微,也是北京人。”
楊博懷瞥了她一眼,笑問:“真的?”
時微不明所以:“什麼?”
楊博懷:“我說,你祖上真是北京人嗎?”
時微:“我姥姥和姥爺是北京人。”
“那你爺爺呢?”
“……”
蔣時微察覺不對勁,沒回答這個問題。
米娅正處在對歧視分外敏感的時候,語氣很難禮貌:“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
楊博懷忙說:“抱歉,我說話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這位小姐似乎有南方口音。”
聞言,時微放松了警惕:“我父親是上海人。”
楊博懷微笑:“很巧,我母親也是上海人。異國遇老鄉,真是難得一次的幸事,不如我請二位吃頓便飯,如何?”
時微婉拒:“不用了,多謝。”
楊博懷見邀請不成,半開玩笑說:“今天這件事,說起來該是你們二位該請我吃飯,剛才打了人,我手還挺疼的。”
好像是這麼個邏輯,對方出手相救,她們也該認真表示感謝。
時微正猶豫,不知怎麼回答,後衣領突然被人拎起。
一轉頭,裴叙跟個冷面閻王似的杵在那,沉聲命令:“不許去。”
蔣時微渾身一激靈,急問:“你怎麼在這裡?”
裴叙說:“我在度假。”
蔣時微臉色變了:“你跟蹤我?”
裴叙看楊博懷的眼神就像在看惡鬼,勒令他:“離蔣時微遠點,再讓我見到你出現在她面前,你可就回不了國了。”
楊博懷面上淺薄的三分笑意消失得一幹二淨,并不回話。
時微很生氣:“他剛才幫了我,你這是在幹嘛?”
裴叙拽着時微往巷子外走,米娅在她們身後喊:“哎,我們的露營采購還沒完成!”
蔣時微聽了更惱怒,使勁甩開裴叙,用氣紅的眼睛怒瞪他。
“你為什麼非得跟着我?!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裴叙也急了,攥着時微的雙肩說:“你知道那男的是誰嗎你就要跟他走?他是……”
時微打斷他:“他是誰很重要嗎?你就是想把我身邊的所有人趕走而已!”
裴叙:“我不是。”
時微:“那你說他是誰?”
對話間,楊博懷已經不在原地。
蔣時微環顧四周,隻看見面色鐵青的裴叙,不明真相的宋米娅。
裴叙沒頭沒腦似的回答:“出門在外最愛坑人的就是同胞,你沒聽過這句話?”
蔣時微一猜就知他說不出什麼正經理由,嘶吼道:“我有基本的判斷能力,不會全盤相信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裴叙,你什麼時候能對我有點信心?我不是你溫室裡的花朵,更不是你籠子裡的金絲雀!”
裴叙肖想過金絲雀三個字,本來壓抑着不動,這會兒先被蔣時微說出口,差點直接爆發。
他緊咬牙關,忍得青筋暴起,最終什麼也說不出來。
時微失望透頂,掰開裴叙的手。
“哥哥,我要去買東西了,”蔣時微聲音飄着說,“我要,去過正常的校園生活了。”
裴叙愣在原地,聽着蔣時微半妥協半執着的話。
“我不離開這裡。不管是倫敦還是牛津,在六月之前我都不去。”
“我不想見你。”
“我不會和Eden分手。”
“我……”
她還要繼續往下說,可裴叙已經沒辦法聽下去。在她表明不想見裴叙以及不會和Eden分手時,裴叙心裡的惡魔已經占據主導。
他宛如經曆煉獄,比起無可避免的困境,更讓他痛苦的是,這條絕路他本來可以避免。
假如他早一些發現蔣時微藏在日記本裡的暗戀,假如他在發現時微心事之後,早些認清自己。
假如他選擇的旅行地不是北極小鎮而是南極科考船,假如……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況且除去這些偶然,他和時微之間還有不可更改的七歲年齡差。
作為年長者,即便早知真相,他也不可能從心所欲地接受那一切。
所以走到這一步,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必然。區别隻在于,他想挽回的時候,是否還有機會。
“夠了,”他崩潰地捂住蔣時微将要開合的唇瓣,“别再說了。”
蔣時微難得見他這副失控的神态,不禁愣住。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放下手,溫柔解釋:“你不想見我可以,我不會再來幹涉你的生活。唯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保證,剛才那個姓楊的絕不是好人,你再信我一次。”
蔣時微想問為什麼,他繼續說:“原因暫時不能告訴你,和北京那些破事兒有關,你不知道更好。”
話說到這,時微松下力氣,沒再追問楊博懷的身份。
裴叙往後退,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鐵塊上,疼得要脫一層皮。
稍微冷靜後,他看到時微手上的創口貼,忍不住問:“你的手怎麼了?”
時微不自覺地背過手:“雕塑藝術課,不小心弄傷的。”
裴叙很想讓她跟自己回鎮上租住的地方,打開醫藥箱,再處理一下傷口。但他知道,她不會去。
“回學校記得去找校醫,”裴叙的喉結上下滾動,“照顧好自己。”
時微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不敢再開口,怕暴露太多情緒。
于是在裴叙眼裡,這個曾經滿心滿眼隻有他一個人的女孩,至此不再鐘情于他。
他不知所措,隻是順着她的心意往後退,其實心還留在原地。
他說:“時微,再見。”
他小心翼翼表白:“你想見我的時候告訴我,我馬上來。”
蔣時微硬生生忍着,連句“再見”都沒施舍給他。
米娅從他面前跑過,挽起蔣時微的手。他看着時微轉身離開,背影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