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埋頭苦學,用沒時間出校為由拒絕Eden的約會邀請。她知道真實原因是情緒低落,支撐不起她正常社交。
好在快畢業了,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即使成天躲進圖書館,也不會被視為怪胎。
一晃眼春天過去,夏日來臨,雅諾依舊涼爽多雨,随時打濕學生們的校服鬥篷。
“原來這是雨披,”蔣時微在難熬的A-Level大考時苦中作樂,“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校服設計成這樣。”
七月初畢業那天,天氣難得好。
所有學生家長都來了,陪孩子們去教堂、畢業典禮,最後送他們去晚會。
時微提前給裴叙發日程表,裴叙回複“好的”兩個字,看起來忙得多一句話都沒空寫。
但至少“好的”代表他一定會來。
老師們知道蔣時微沒有父母,在這樣特别的日子裡,總是特别照顧她,給她偷偷多塞每人限量一份的小蛋糕。
可蔣時微還是肉眼可見地越來越難過,因為裴叙沒出現。
而且沒有任何解釋。
到了下午,老師把時微叫走,臉色凝重,悄悄對她說:“你的叔叔裴給我打了電話,希望我轉告你,家裡有走不開的事,很抱歉不能出席你的畢業活動。”
時微懂事點頭:“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
老師心疼地抱住她說:“噢親愛的,我舍不得你離開。”
她在老師懷裡偷偷哭泣,像初中畢業那天一樣,把因裴叙而起的悲傷僞裝成離愁别緒。
晚上八點過,畢業舞會開始。
Eden因為火車延誤,開場十分鐘後才趕到。他捧着花,身上籠罩吊燈的暖光,一出現就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祝賀你畢業,親愛的。”
蔣時微接過花束,低頭輕嗅,随後擡起臉說:“謝謝。”
音樂緩緩傾瀉,他們在舞池中央翩翩旋轉。
時微望着Eden身後的人群,恍惚以為看見了裴叙。
第二次轉到那個角度時,時微努力聚焦視線,一個高大的身影一晃而過,與她四目對視。
是裴叙?!
時微立即攥緊Eden的肩膀,停下腳步。
她的目光越過一張張年輕的臉龐,看向石柱後的角落。那裡剛剛還站着一位男士,眉眼英俊,眸色淡漠,仿佛在觀察他們。
轉瞬間,他就不見了。
Eden問:“微微,怎麼了?”
時微想從容地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但裴叙那道視線十分陰郁,似乎還沉了一絲悲怆。
她無法忽視他,有種沖動湧上腦海,她必須得親自問明白。
為什麼說喜歡我,卻又對我忽冷忽熱。
為什麼一聲不吭回國,把我一個人丢在這裡。
為什麼隻敢躲在暗處偷看,不肯出現。
……
時微打定主意,對Eden說:“沒事,我有些累了,想出去走走。”
Eden跟上她:“我陪你一起。”
時微搖頭:“我馬上回來,你去幫我要一杯果汁好嗎?”
Eden顯然有些沮喪,但他一向順從時微。
“好,我去幫你要一杯果汁。”
-
白天的晴朗并沒持續到晚上,傍晚時分,烏雲擰出雨水,到現在下了幾個小時都沒停。
蔣時微走出禮堂後門,沿着長廊向前,看見被雨打濕的花壇。
一個身披黑色長風衣的男人站在長廊盡頭,孤零零面對花壇,不知在幹什麼。
蔣時微慢慢走近,恰好一縷霧蒙蒙的路燈光照到他臉上,讓時微看清了他憔悴蒼白的面孔。
确實是裴叙,但不是蔣時微熟悉的他。
裴叙一臉胡子拉碴,至少有兩天沒打理過。眼周烏青,像熬了整整一周大夜,沒睡一夜好覺。
上次見面,裴叙也是病倦,這次不一樣,他更狼狽了。
“哥哥,”時微忍住哭腔問,“你怎麼現在才來?”
裴叙也帶了一束花,顔色純正的酒紅玫瑰,瑰麗妖娆。
他徐徐轉身,把花交給時微,溫柔說:“祝賀你畢業,蔣小姐。”
時微還沒來得及高興,也沒來得及責怪。下一秒,裴叙從風衣口袋取出一朵小小的白花,戴在她耳邊。
“很抱歉在最高興的時候告訴你這件事,爺爺去世了,跟我回家吧。”
話音剛落,時微的眼淚“啪嗒”掉下來,攥住裴叙的手腕問:“什麼?”
裴叙順勢一把拽過她,雙臂緊緊擁住她顫抖的身體,慢聲說:“這幾個月我很忙,是因為爺爺住院,我得守着。昨天晚上,他去世了。”
“對不起,家裡人沒告訴你,因為你在大考。”
“爺爺走得很安詳,你别難過。”
“跟我回家吧。”
蔣時微雙手抱緊裴叙的腰,眼淚一直一直流。
那位總是面色嚴肅,但對她很好的老人,就這樣走了。
由他的猝然死亡,時微想到自己早逝的雙親和姥爺姥姥,那種離去已久的無力感曾經裹挾她,推着她走向未知。
然後裴叙出現,在夏日山道上,像一棵肆意張揚的榆樹,為她投下經年和平的綠蔭。
從此她得到庇護,任憑暴雨沖刷窗子,依舊安眠整夜。
她偶爾想起至親的遠離,深夜蒙着被子悶聲哭泣。裴叙慢慢走到她床邊,也不說話,隻是隔被子抱她。
從一次次擁抱裡,她丈量裴叙一天比一天寬闊的肩膀。
歲月無聲,他們就這樣長大。
家中最後一位老人,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