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還未被抄家的時候,她在府中也算是養尊處優的小姐,父母嬌寵,兄長愛護,誰知一夕之間,旦夕禍福無定數。
兒時,父親與大哥在外征戰,二哥在宮中任禁軍都督,她與三哥年歲相近,三哥練武,她便在旁觀摩,也跟着學習幾招,母親時時給他們備着汗巾果品,日子過得何其逍遙。
抄家的時候,她才知道,父親和大哥遠赴北涼邊境生死不明,朝中與父親不對付的一黨人,就趁此機會,把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一股腦扣在父親頭上,祁家無首,一團亂麻。
母親聞聲自盡,三哥為護她被亂軍刺死,隻留她一人苟活于世。
隻要,隻要能見到聖上,隻要見他一面,告訴他,就一定...我還不能死。
就在她咬牙苦撐的時候,眼前投下一片陰影。
小巧的流光錦鞋面上,紋着幾瓣蓮花,雲昭儀用完了茶,又踱步到她身邊,神情依舊是懶懶的,似是在看花。
一種極其淺淡的香氣,鑽入她鼻中,不是剛才蕭麗儀身上,濃得令人厭惡的重香,而是像荷塘深處,或者雨水洗過的葉子,令人神思一醒。
“再堅持一會兒。”
女人聲音輕輕細細,祁憐愕然看去時,就見她還如剛才一樣,俯身看花,仿佛根本沒說什麼,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燒得太久幻聽了。
雲昭儀漫不經心地,把玩着那株紅梅,兩指卻極快地在一條探出的綠枝上,掐了一下。
“哎呀!”
蕭麗儀和柳賢妃聞聲,都看過來,就見那之前渾然天成的紅梅盆景,此刻竟然缺了個尖尖兒,如狂書折筆,美人斷發。
雲昭儀無辜又懊惱地站在邊上跺腳,“哎呀,蕭妹妹,我不是故意的,這可怎麼辦呀!”
蕭麗儀還在發懵,那柳賢妃反應過來,已經一陣風兒似的轉過去,鴨子似的嚷叫起來,“哎呀,珂娘,你怎麼這麼小不心,有沒有傷到?”
雲昭儀舉着指尖上的一點紅痕,眉心淺淺蹙着,眼睛也有些紅,像沾了露水的桃花瓣。
她捧着心口,似西施含嗔,弱柳扶風,委委屈屈道,“我沒事,許是今兒睡得懶了,沒站穩,卻可惜了,毀了麗儀妹妹好好的一盆花。”
蕭麗儀看到名花被毀,其實被憋的一肚子氣,已撐到了嗓子眼,卻因為她這一句,硬生生給咽了回去。
這雲昭儀,她也是知道的,明面上的身份,她是當朝左相、武元禛的義女。
可朝中誰人都知,武元禛家有悍婦,是個實打實的妻管嚴。
十幾年前,他娶了鎮國公府的嫡女做相夫人,自那之後連生了兩個兒子,相夫人傷了身子後再不能生育,武元禛又是個花心的,納了六七房妾室後屋裡鬥得雞飛狗跳,打殘了三個又埋了兩個後,再沒人家敢把好女兒嫁到他相府。
因此那之後也無所出,而這雲昭儀,她原是武相某日出遊湖邊,遇見的船妓。
這一段,街頭巷尾的本子寫得更為傳神,有說某日,年輕的相爺遊賞湖邊時,忽聽得一段清越琴聲,舉目望去,便再挪不動腳步。
平靜的水面,少女懶卧船欄,琴置膝上,玉手閑撥,面紗被風吹皺在湖面上,如畫裡仙子,水中魅妖。
相爺見之,三魂丢了七魄,後來托人大價錢買來了船妓,但這事鬧得很大,自然也就被相夫人知道了,善妒的相夫人怎麼能容忍相爺身邊放這麼個女人,大鬧了一番,中間各種波折自不消說,最後為了死武相爺的心,船妓便成了相爺的女兒,改了武姓,送進了宮。
說來也怪,朝堂之上,左相勢大,與聖上之間,各種制衡擎肘,皇上本該不待見這雲昭儀,但自她進宮一年多來,這雲昭儀的寵,卻沒斷過。
蕭麗儀這樣的正經千金,自然看不上雲昭儀這樣的女人,可是位分擺在這裡,她少不得忍耐則個。
“區區一盆花有甚麼要緊,雲姐姐可是驚着了?妹妹在這給姐姐賠個不是。”
蕭麗儀施禮,雲昭儀淺淺一笑,“話不能這樣說,蕭妹妹難得辦這賞花會,卻被我攪了,怎過得去?”
“這樣吧,我那還有幾盆新出的月季,開得正好,是前兒家裡送來的,一會兒我着人給你送來,雖不及這紅梅,也能應承一二。”
雲昭儀又點了身旁一人,“你和那丫頭一并把這紅梅盆景送我宮裡去,盆景雖毀了,修剪一番再養一陣子,也是一樣的。”
蕭麗儀看着那盆紅梅盆景,又看着那托着盆景的粗使丫頭,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剛想搭話,雲昭儀卻不給她機會,走過去挽上她,到一旁坐了。
“妹妹可别怪姐姐貪花,早些年,我流落市井的時候,家境貧寒,想要多少都不得,所以今日見了這花,便失态了。”說到這裡,她執起帕子,擦了擦眼。
“還好,後來爹爹尋到我,才算見了世面,後來入了宮,也總愛這些花花豔豔的物事。”
蕭麗儀沒想到她絲毫不避諱之前的經曆,畢竟宮中貴女如雲,她這樣低賤出身的,也算是獨一個。
這宮裡的人呀,都慣會看人下菜碟,那些個公公婆子,當着人面,奉承你一句娘娘主兒,背地裡什麼髒爛賤貨說不出?
雲昭儀這樣的身份,早有那好嚼事的說她早年是個什麼什麼樓的名妓,睡過的公子王孫不計其數,也有說她當時入宮,皇上和左相還為她起過争執。
蕭麗儀暗裡揣摩着她的用意,面上還是應和着,過一會兒又有幾位娘娘來了,她忙着招呼,也便把之前的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