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們在房間裡留下來的,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隻有紙筆,用不完的水筆和筆記本,以及一本行為守則指南。
你隻看過一遍,那東西并沒有什麼用處,宵禁啦文明用語啦,和中學時候的那一套要求别無二緻。
你有一種感覺,他們在試圖窺探你們的内心。
雖然現在的你并不能理解這樣做的意義。
他們表現得非常在乎你們,像嬰兒一樣貼心地照顧你們,在乎你們的思想,在乎你們的身體。對此你有一噸的猜想,但你無法證實,也無法和其他人交流。
這并不是說他們限制你們的交談,那會損傷你們的心理健康,他們一向不願意也不會這樣做。
你們之間可以适度的聊天,甚至是談戀愛。你見過幾對黏膩的情侶。但當你們的話題過于深入時,他們會适時地打斷。
你逐漸意識到連浴室都是不安全的。他們并不在意你們的隐私。你知道自己應該早都意識到這一點,當你以自願的身份簽署志願者協議時,那裡面就提到過,“毫無保留地奉獻一切”。
【毫無保留地奉獻一切。】
你在淋浴時又想到這個句子,然後無端的激烈的憤怒充斥了你的身體。
你在一瞬間失去理智,情緒催生你體内的腎上腺素。
你毫無預兆地扯斷花灑,破裂的水管無法阻止水壓,冰冷的自來水噴在你的身體上,但你卻隻能感到火熱的滾燙。
你甩着花灑,擊碎了頭頂上那個隐蔽的攝像頭。
實際上你們早都心照不宣地知曉它的存在,但你就是在這一刻爆發了。沒有原因可言。
你的右手上流着血,地上是攝像頭的殘渣,你赤腳踩上去,疼痛讓你恢複神智。這一刻,你終于可以放聲大叫。
緊接着,赤紅色的光在你們的卧室裡閃動起來,在這之前,你壓根不知道你們的卧室還有這種顔色的燈光。它閃動着,開始發出警報聲。你熟悉的私人健身教練沖進浴室,像犯人一樣把你摁在浴室的地闆上。
奇怪的是,你不覺得疼痛,你隻是分出心神想着,每一個住在這裡的人都擁有一個身手矯健的健身教練或者說“保镖”,他們付得起這麼多人的工資嗎?
你昏了過去,被動地。當你清醒時,你已經被牢牢固定在病床上。你感覺自己軟得像根面條,有那麼幾個瞬間,你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
你睜眼看到天花闆上的紋路,周遭是消毒水的氣味。
是醫院,你想,緊接着你否定了這個想法,是醫療室。
你不會蠢到相信他們會因為你的不理智就将你送出這裡。
你勉強擡起頭,看到厚厚的被子上被緊緊捆住的束縛帶。你試着動了動胳膊,卻隻能感覺到留置針在你的皮肉裡攪動了一下。你扯着嘴角自嘲地笑,你早該想到這個結果的。
所以接下來等待着你的會是什麼?你放松身體躺在床上等待着。他們會露出平靜柔和手段下的獠牙了嗎?
你有些恐懼,畢竟你像案闆上的魚一樣被捆在這裡,但你依然期待着。你向來不恐懼打破平靜的意外,你隻厭惡如死水一樣的凝滞,那裡沒有生機,隻有溫水炖青蛙般逐步接近的死亡。
可是,你想,不會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了。
但你錯了,你沒有死。
你被遺忘了。
整個醫療室似乎沒人記得還有你的存在。你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天,沒有人到訪。這種情況一直從12月7号持續到了11号。
剛開始,你以為這隻是正常的觀察情況,直到你的膀胱迫于壓力将你的床鋪弄得一團糟時,你才意識到這一切是他們針對你的懲罰。
沒有人到來。
營養針勤勤懇懇地發揮它的功效,順着輸液管流進你的身體,定時定量。
醫療室的燈光一直是柔和的,從你的頭頂撒下太陽一般的顔色,直到晚上八點,那光線準時關閉,整個房間陷入黑暗。你撐着頭,看着對面牆壁上的時針轉過三圈。窗外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最後你數着自己的心跳沉入睡眠。
三天之後,你開始自言自語。每天早上你都會把糟糕的褲子重新搞濕,你依然被束縛帶安置在床上,不到兩平米的面積是你二十四小時唯一的活動範圍。你有時恍惚,似乎自己的靈魂從嘴巴裡跑出去,飄到幾步之外的窗前。
你開始放聲歌唱。長時間沒有滋潤的嗓喉如同被砂紙磨過,血腥味充斥着你的口腔。你不在意。
你發出詭異的聲音,甚至是你自己都不明白在講什麼。于是你開始小聲低語,你開始複述埃裡奧曾經的文學作業。你也很意外,自己居然将它們記得那麼清楚。
“我的夜莺,你生來就是為了歌唱,而我生來就是為了向你剖白,剖白一切。把我的感情拿出來置于陽光下曝曬吧!
我不懼怕真實的窺探。愛!我崇拜愛,仰慕愛,我可以為它而死,也能因它重生。”
有時候你的喃喃自語是支離破碎的廢話和無意義的詞組,你隻是為了說話而講話。像個瘋子,放任自流。
你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徜徉在排洩物裡。這大概是他們特意為你準備的懲罰,就像上學時不遵守校規的學生會被處置。
他們的目的達到了,你想,但你的呢?
你的思緒飄到很遠,這時候你就短暫地感受不到身體下部的難堪,感謝隻有營養劑吊着你的命,之後幾天你沒有多餘的能量完成排洩,隻有逐步擴散到背部床墊下潮濕的、腐爛的尿液。
清醒時間逐漸減少的你發現:自己正在逐漸失去理智。
你睡着的時間越來越短,疲憊但清醒。當你睜着眼睛的時候,你在房間燈光亮起時看到了幻覺。
在童年時,你從來沒有擁有一個幻想夥伴,而在幾年後,你終于有機會和一個秘密朋友交流。
這個秘密朋友與你想象當中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