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思考。
這是你從他嘴裡聽到的唯一一句可以理解句意的話。這句話後他又重新變回瘋狂的模樣,破碎的呓語順着他的喉嚨湧出,使他本就幹裂的嘴唇溢出一點撕扯的鮮血。那一刻的正常如昙花一現隻在你面前盛放了短短的一瞬間。隻有你聽到和注意到了他的話:一句來自瘋子的忠告。
你沉默地将磚石塞回原位。你的腦袋裡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你轉身坐在鐵床的殘骸上,在一片漆黑中發問:“我也會變成他那樣嗎?”
法比安沒有說話。而失去月光的你看不清他聽到這個問題時臉上的表情。但即使看到了也沒有意義。
你在問出這句話的瞬間也意識到了答案。
法比安知道你将會面對的命運,但什麼都沒有告訴你。
你擡起頭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黑暗。你倒是沒有為此産生怨怼的情緒,隻是頭腦空空,你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你什麼都做不了。
即使你知道你的結局會跟隔壁那個瘋癫的家夥一樣,但現在的你什麼都做不了。
沒有光線探入的黑暗影響了你的感知。你沉默了一小會,又或者是很久。你年輕的臉上還沒有學會掩飾情緒。而和你同在一室的獄友卻能看清你表情的每個細節。
法比安對你說:“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問吧。”
這是施舍,也可以說是出于同情的憐憫。法比安知道你将會成為一個瘋子,所以大發慈悲地向你敞開胸懷。反正,到了最後你終究會遺忘這些内容,即使記得也無法理解它們的含義了。
你并不奢求一個意外遇到的陌生人會對你抱有什麼好意,這或許已經是對方的極限。
但你依然感到某種令你煎熬的頹敗,來自對同類的失望以及你居高臨下的評判。你在這一整天遇到的惡意太多,多得讓你短暫失去求生的力氣。對你來說,死亡本身的恐懼并不高于失去理智本身。如果你注定要成為一個形如人而非人的存在,那你能做的隻有在清醒時了斷自我。你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了一跳。你的軟弱恰好在此時浮出水面,為你尋找了一個難以忽視的借口。
如果你真的這樣做了,埃裡奧要怎麼辦呢?
你用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身體,用這個方式抑制你無法控制的戰栗,沒人能在滅頂的絕望前保持冷靜。
你開始感到恐懼。你并不擅長處理這種情緒,隻會依順着它的出現吞下瞬間的感覺。
你試圖做一個沒有感知的空心人,用局外人的身份旁觀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你麻木地看着幾個人帶走你,你感覺到因為長時間不見光的眼睛因為刺眼的太陽光淌下眼淚,看着你自己被帶進一個空蕩的房間,這個房間像是又一個醫療室。
你被安排坐下,但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凳子,上面固定着束縛帶。你的目光掃過一旁的電極片,你見過這種東西,它隻有兩種用途,治療病情嚴重的精神病人以及,死刑。
沒人會坦然順從地走向死亡。
你克制自己動作的顫抖,緩緩坐在椅上,但衣袖下的手指已緊緊捏在一起。你必須掙紮求生。你已經決定在第一個人給你系上束縛帶時,你就暴起挾持對方。雖然長時間沒有食水攝入的你顯得有些虛弱,但在生死面前,你依然會擠出身體裡的力量殊死一搏。
你安靜地等待着,腦内卻在高速思考着,面前那個躬下身打算給你捆上束縛帶的人的動作在你的眼裡變得極其緩慢。你看着他朝你靠過來,用食指和拇指抓住束縛帶的一角,對你極其小聲說了一句話。
“忍着點。”
這是埃裡奧的聲音。他戴着口罩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而你因為這個熟悉的聲音停頓遲疑了一刻,機會轉瞬即逝。當你回過神時,你的手臂已經被牢牢綁在了電椅上。
你失去了唯一一次在被限制活動前暴起反抗的機會。
所以一分鐘後,當疼痛席卷你全身時,你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