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姝說完低下頭去,左手按住不安的右手,周圍衆人恍然大悟,有人罵她不孝,有人躲她如蛇鼠。
衙役們将人扣下時,尹姝才得以看一眼屋中的樂央。
目光收回時,落到了乞兒身上。
稚子露出天真的笑。
尹姝知曉,這一切都是她設下的局。
為尹姝設下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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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還不見回來。”吳藥念道。
桃娘等在門邊,有些焦急地左右走動。
樂央已出去了三個時辰,不知她去了哪裡。
小姝說她想吃胡餅,去了這麼久也沒見得回來的人影。
影姝陪桃娘等在門邊,不時望向街巷。安靜地等着尹姝回來。
他伸出手去觸天上落下的雨,雨點小了。
便于心中盼着尹姝也該歸來了。
他站在桃娘身邊,拍拍桃娘的手,笑着示意她不要心急。
風吹得快,卷起些秋時的躁意。
心中牽引共感的線未動,便也自覺放下心來。
影姝脖頸後側,那個小孔閉合了大半。偶眼切斷了,共感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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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接到樂央時,是在尹府。
官府傳了話來,要他們去接人。
血迹還未幹,吳藥帶着影姝來到樂央身邊時,面上寫滿了震驚。
問樂央發生了何事,樂央也不回應。隻是渾身忍不住地發着顫,目光無神。
影姝見了血,終于有些慌了,四處想要尋尹姝的身影。
尹府中太亂,雨後的髒污無人清理,下仆們都在忙着逃難。
蹇夫人死了,尹姝被捕,尹氏最後的主家也沒了。尹氏往後再無存續,這府中血光瘆人不宜久待,衆人都要提前為自己去尋個好去處才是。
這時吳藥卻見得院子中暈倒在地的一個女孩。
這孩子瞅着面熟,吳藥想起,是那日來家中問路的小童。
她躺在泥濘中,周圍衆人卻置若罔聞。吳藥将樂央交給影姝,自己便快步走上前去查看。
女孩面色發黑,渾身瘦如枯枝。如此真讓吳藥于心不忍。
他将阿巧抱起,對影姝道:“大姝,先回家,我們先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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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日後,官府判令已下。
尹姝犯殺人重罪,應處極刑。但因她為女子,罰其遠送邊疆,充軍為奴。往後無籍無名,再不得恢複自由身。
影姝從家中沖出來,沖到了街上。
他從未如此害怕過。
不明不白等了尹姝數日,知曉了那日的全部,便聽得了這樣的結果。
曲繁星告訴他,尹姝會死,沒有奴兒能從戰場上活着回來。
曲氏聯同王氏要官府重查此案,卻因證據不足無法推案。
吳藥哭,桃娘哭,連曲繁星見了他也紅了眼。
影姝不信。他不信小姝就這樣沒了!
影姝跑得越來越急,他想要宣洩什麼,想要大喊大哭。
但當下卻一心隻想見到尹姝。
通往官府的路,不算近。
偶人感知不到疲累。
心中無感帶來的空白讓影姝恐慌。
他試圖喚醒共感,回應他的卻是死寂。
鎮市中衆人議論此事,講尹姝的不忠不義,念她的惡意滔天。
影姝不願聽,提起拳想去揍念叨的人,卻發現是整個鎮市将尹姝抛棄了。
他跑起來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了。
沖撞地破開一切往前奔跑。
想要跑赢時辰,跑赢世上一切都不公。
今日尹姝将被押送疆外,囚車最後從鎮市中遊行示衆,遭衆人白眼審視。
影姝跑過平康坊,便見得道路兩旁站滿了人。
蓋着黑布的囚車在官兵的押送下緩緩往前。
周圍人鄙夷,嘲弄,嫌惡。
惡意沖向影姝最愛的人。
他知道了人世的涼薄,人心的善變。
明明是救鎮市于瘟疫的人,下一刻也會被打為罪大惡極的囚犯。
影姝紅了眼睛,瘋了一樣往前沖去。
他甩開圍觀的路人,想要盡可能近地去觸摸囚車。
官兵舉着刀劍圍上來,警示地靠攏他,要他不得輕舉妄動。
影姝想要闖過去,哪怕是死在尹姝身邊,也好過自己獨活。
他不能失去小姝。
風卻在這時掀開了黑布的一角,讓影姝見到了他心念的人。
小姝在哭,手腳被綁住,嘴中也被塞上草屑。
她朝影姝不住地搖頭。
她閉上眼睛,不願意再看影姝一眼。
刀柄打在影姝的腹部,手腳。
很多人壓過來,官兵踢中了影姝的膝蓋。
影姝被制服,被四五個人押住倒進了路上的泥沙中。
兩人相視,淚水朦胧了眼。
影姝吃着口中的沙土,失聲痛哭:
“小姝……小姝……小姝!”
無聲的眼淚替代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