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宋渡自從被宋榮安撫了一番,從此徹底沉下心來,一頭紮入秋闱各項事宜中。事務繁忙絲毫不怨,滿心滿眼隻等着幾天後的秋獵,那可是出宮的好機會,他必是要宋榮帶着他去見姜玉一面的。
李尚書是皇帝派來協助宋渡的。他常常為了這個輔助的工作忙活到深夜,比宋渡這個管事的還要刻苦。宋渡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無奈陪着。
有時候實在熬不下去,他勸道:“大人啊,秋闱事物雖多,卻也不是沒有時間,何苦如此強迫自己呢?”
李尚書借着昏黃的燈光看了他一眼,并沒有立刻搭話。而是當手上的筆寫完最後一個字時,他才輕輕放下筆,笑道:“殿下,秋闱将近,若要求精,還得留下幾天來打磨打磨。不可做完便交差了事——這種大事,是萬不能出錯的。”
“是嗎?”宋渡嘟囔,“可老人家也太不将自己身體當回事了。”
李尚書的眼睛上下掃視着書卷,半晌才開口:“老臣一把年紀,還要那麼惜命做什麼。隻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此生便無憾。”
好高尚的死法。宋渡癟癟嘴,他有些不懂這些人為什麼總将家國天下挂在嘴邊。文死谏,武死戰,好像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要讓自己死得高不可攀,駐墨丹青。可是,怎麼死不是死呢,有什麼不一樣?
李尚書也不妄想宋渡能有多理解他,轉頭檢查書卷,生怕有一絲差錯。老人家眼神不好使,舉着卷軸眯着眼左看看右看看,隻為了尋找一個光線最好的地方能看清楚些,離燭火太近了也無察覺。
宋渡抓緊攔住他:“大人,若是看不清,我念給您聽。”
宋渡的讀書聲順着鵝黃的燈光飄入深夜,又漸漸被湮沒。而李尚書雖然眼神兒不大好,耳朵還是很靈光的。打聽到不對的地方呢,就會揮手示意停下,指了指桌子上的筆墨讓宋渡整改。
二人一唱一和,看起來是很默契十足。可宋渡生來就是個心氣燥的,還沒弄一會兒就不耐:“您老别總打斷我。”
李尚書一愣,拉下了臉,卻還是恭恭敬敬地同意了。直到宋渡讀完了真就沒再打擾。而是在宋渡放下書卷的時候低聲道:“殿下,還有二十三處需要整改,我說您寫。”
宋渡瞪着眼看着他老人家,驚訝得将擡頭紋都擠壓出來了:“大人方才一直記着呢?”
李尚書笑笑,宋渡難得從老人眼中捕捉到一閃而過的狡黠。李尚書很得意地輕晃腦袋:“沒點真本事,如何在朝堂立足啊?”
當夜又忙活到四更天。盡管李尚書一直很和氣地表示宋渡可以回去休息,沒有任何問題。可宋渡畢竟憋着一口氣,既想向别人證明自己不是專門靠别人完成任務,二來也不太好意思留他老人家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
如此以來,二人都頗為無奈,這番合作下來,都生出了些互相折磨的感覺。
好不容易熬到秋獵的時間,宋渡心情大好,躍躍欲試着要趁這次出宮好好放松下來,再有即将見到心上人,渾身是掩飾不住的精神抖擻。
老皇帝忍不住調侃:“熬了幾天大夜,怎麼還越來越精神了?”
宋渡眨眨眼,幹笑兩聲搪塞過去罷了。因為惦記着要宋榮引路會見心上人,他提速跑到前頭去猛地一拍宋榮的肩膀,也不等他,徑自騎着馬跑到前頭去了。
宋榮會意,猛地一揚馬鞭,追着宋渡,一下子便跑得沒赢影。
皇帝的眼神追着自己的兩個兒子,頗為感慨:“年輕就是好。”
二人跑了許久,宋渡回頭打量,見後方一片寂靜也不見人,心知大部隊已被自己甩出老遠,這才放下心來湊近宋榮,肩膀輕輕撞一撞他:“你宮裡那位如何啊?”
這回提起,宋榮居然微微一笑:“挺可愛的。”慌得宋渡輕輕推他一把:“我說的是你娶進宮的那個。”
宋榮垂着眼摩挲着馬背:“對啊,蘇沐清,我親自娶進宮來的,我的妻。”
“?”宋渡下巴都要砸馬背上了,心道皇兄你那幾天找我喝的苦酒又成什麼了。
宋渡瞧着他還頗為深情的樣子,忍不住回憶起宋榮當初愁苦滿臉,酒氣熏天地抱怨自己迷茫和不會愛人時的情态,前後割裂得讓他覺得是自己瘋了。
“姜玉在哪兒啊?”宋渡身體微微往後一仰,拖着聲音懶懶地發問。
“前面。”宋榮帶宋渡轉了十幾個巷口,終于在一條小道的盡頭發小了一座屋子,看着古雅,也還算堅固,能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