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嘉放下一捧杏花，“應當是院裡鳥多吧。鳥好食蟲，鳥多了，自然不容易害蟲病。”

“原來是這個道理。”雲竹恍然。

每年秋後，主子就會吩咐她們，留些果子在樹上，落了地的也不必急着掃，好叫過冬的鳥兒有處覓食。一來二去的，就常有鳥雀來院裡落腳。

眼下這長廊屋檐下，就住着一窩燕子呢。和她們做了鄰居，兩邊互不打擾，彼此倒也相處得融洽。

兩人正說着話，長廊上卻是來了個做已婚婦人打扮的年輕娘子。

走動的聲響，惹得小燕子好奇地探出頭，啾啾地叫着，又被母燕子用翅膀攏了回去。

正擦柱子的小丫鬟見了她，忙恭敬喚了句，“盧娘子。”

那盧娘子也點點頭，走近後，卻是張十分熟悉的臉。不是旁人，正是原先伺候宜嘉的寶音。

她和寶岚前幾年先後嫁了人，寶岚嫁去了府外，寶音卻是嫁給了在江明霁身邊做事的蔣平。成親後，仍回了宜嘉身邊伺候，被提拔做了管事娘子。丫鬟們也都改了口，叫她盧娘子了。

寶音進門後，直奔院中的主子而去，福了福後道，“蔣平叫人來說，少爺們遊學回來了，現下馬車剛進了府。”

宜嘉聽罷，自然顧不得采花了，當即就帶着丫鬟過去了。

她到時，二房前腳剛派人接走了江明恒，江明譽的妻子徐氏也來迎丈夫，夫妻二人并肩，正和江明霁說話。幾人都沒朝背後看。

宜嘉正準備過去，江明霁卻忽地停下了，恍若有所察覺似的，回了下頭，果然看見了宜嘉，唇角輕擡幾分。半年未見，小丫頭倒仿佛高了些。

宜嘉見二哥回頭，快步地走過去，朝大哥大嫂福了福身，徐氏是做長嫂的，平日裡待幾個妹妹很是和氣，回了一禮。

江明譽見狀，儒雅道，“既有五妹妹來接二弟了，那我和你們大嫂就先回去了。”

“大哥慢走。”江明霁颔首。

宜嘉也跟着行了一禮，送走大哥大嫂，宜嘉叫了一聲“二哥”，歡喜之色，溢于言表。二哥這些年被老師帶着各處治學，但一去半年，卻是頭一回。

兩人第一次分開這麼久，江明霁也伸手。宜嘉還以為他要如兒時那樣摸自己的頭，正想說自己都長大了，卻見二哥琉璃似的眼眸輕垂，隻是從她發間撚走片粉白的花瓣。

大約是方才采花時沒注意沾上的。

宜嘉眨了眨眼，正欲開口說話，那頭蔣平卻過來回話，道行李都搬好了。

宜嘉便和二哥往暮清院的方向走。一邊走，宜嘉一邊和兄長說着這幾個月的趣事。

“……去年埋下的那幾壇子桂花釀，我叫人挖出來一壇，嘗了幾杯，果然很香。因是花釀，吃了也不易醉，隔日也不頭疼。我叫人送了一壇去暮清院，二哥你喝喝看。若是好喝，我今年秋天多釀些……”

“珍珠年紀大了，越發不愛動彈了。石榴的孩子們總愛鬧它，一個不注意，就全跑珍珠窩裡去了。我隻好把珍珠放卧房養了……估計要等小貓再大些，送養出去，才能消停……”

宜嘉平日裡并不是多話的性子，與姐妹們在一塊的時候，也多是傾聽的那個。和二哥一起時，卻仿佛總有說不完的話，丁點小事都能拿出來說。

偏江明霁這麼個冷清的性子，也從不嫌她鬧騰。

雖回話不多，卻從不會叫宜嘉那叽叽喳喳的分享落了空，總能及時接上一兩句。

兄妹二人一邊聊，一邊到了暮清院。

還不等江明霁坐下，就陸陸續續有管事來找他說事。他出去了半年，一堆事等着他處理。

宜嘉來暮清院是最自在的，小時假就常過來，見兄長忙，很是主動道，“二哥，你不用管我，先去忙正事吧。我去你書房，找本書打發時間。你忙完再過來便是。”

“也好，書箧裡有你要的《法顯傳》，叫松年帶你去取。”江明霁沉吟着說道，而後就去忙事情了。

宜嘉拿到自己心心念念了許久的遊記，倚着窗戶，便看了起來。

春日暖陽如灑金一般，照得她身上暖暖的，午後強壓下去的那點睡意，一點點地湧了上來。

等江明霁拜見過長輩、忙完了諸事過來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十四五歲的女娘伏在案頭，身形纖弱嬌小，雪青的春裳下，露出一截細白的脖頸，不知沉沉睡了多久了。斑駁的日光，落在她芙蓉般的面上、淡粉的唇上。

有風拂過，枝葉攢動，那斑駁的光影也跟着輕晃。睡得正好的宜嘉，也被這晃動的日光擾得皺了下眉。

江明霁俯身撿起地上那本《法顯傳》，走過去坐下，沉默而安靜地低眸看起書來。

青年高大的背影顯得沉穩可靠，擋住了來自窗外的日光，投下一道影子，恰好将睡得不大安穩的女娘，牢牢護在其中。

宜嘉複又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