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勝上趕着馬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接雪玩的雲飛聊着天。從成都府的江河萬物聊到此次開封府的雪災難民,雲飛跟着歎了口氣。
真真是百姓可憐。
蘇以言分了一分心思去聽他兩交談,在墊着軟墊的馬車上握着暖手爐昏昏欲睡。
素日,她便聽家父說起過京府雲家,家父與雲家二官人是連襟,逢年過節也是經常往來。雲老相公今年六十有七,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真愛民如子。當今天子标榜無為而治,時有廢政之嫌。老相公處于首輔之位二十年來,上至天聽,下達百姓,惠國利民之策皆出他手,實乃一代賢臣。
朝有賢臣,自有奸佞。
馬車為避免沖撞蘇以言,走得緩慢,車輪軋着雪的聲音與大街上吵鬧的聲音混在一起,她從中感受到了甯靜的氣息,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雲府将她偷換出來,已是冒了極大風險,大可以将她寄養在農家,怎會讓她冒充自家表小姐身份進府。
她思索着,帶着疑問閉了眼。
下一刻,猛地一下,馬車驟停,馬兒也不安地嘶鳴起來。
她将眼睛睜開,小心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雲勝虛長雲飛幾歲,見來者不善,立馬跳下了車,站在原地吼出了聲,“不知前方是哪家的衙内,天子腳下,竟連相府的車都敢攔。”
雲飛将馬兒制住了,安撫了一下蘇以言後才跳下車站到雲勝邊上,強撐着略顯不足的稚嫩聲音道:“管你是哪家的,讓開,這是相府的車。”
前面來人帶着小厮哄笑,随即有一輕浪聲音傳進蘇以言耳朵裡,“攔得就是相府的車,讓你家六郎君拿錢來,否則這馬車我可放不了行。”
雲飛上下打量着馬上為首之人,那人頭戴軟紗唐巾,身着綠色直縫寬衫,腰系一條揸五指梅紅攢線撘膊,足穿一雙嵌金線飛鳳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
雲勝聽見六郎君這幾字從對方口裡吐出,霎時怒了。
遠在成都府的三官人偶爾收到家書,大官人總是苦口婆心的勸他應将府裡六郎君帶在身邊教導,沒成想到是這個原因。
府裡下人口裡總是傳着在京都府裡的三房娘子不是個什麼好玩意,自己耍盡心機,又将親生兒子縱容成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如果三官人沒将四郎君帶走,也可想而知。
雲勝和其他下人們聚在一起時還會反駁。
一是雲家教子甚嚴,以虛心禀命,苦志積學,崇長幼,禮自持為家訓。
二是虎父無犬子,三官人如此,四郎君如此,那六郎君作為三官人親生的嫡子,怎會是個浮浪子弟。
他在心裡,又暗暗慶幸:三官人外調上任将四郎君帶走實乃明智之舉。
他怒道:“麻煩衙内有什麼賬去相府遞拜帖收去,不知路上攔相府馬車是想作甚?”
為首之人還裝模作樣拱了拱手,輕佻道:“某不作甚,煩請車裡的人露個面,将賬給清,此事自然就結了。”
雲勝對雲飛使了使眼色,雲飛立馬反應了過來,想悄然從人群裡摸出去,回雲府報信。
對面的小厮也是機靈,應時帶着人将他攔了下來,隻聽馬上人道:“不必使這脫殼之計,我的人已經去往雲府片刻了。”
那人把玩着手裡的皮鞭子,“聽說貴府四郎君和七郎君最近歸家了,不知車裡坐的是?也不吱個聲。咱們兩家也算是老朋友了,露個面,這事就解決了。”
馬車外寂靜無比,除了屋檐上偶爾雪落之聲,隻剩下淩冽的風呼嘯而過之音。
雲飛帶着怒氣,“車裡坐的是我們小娘子。”
對面的人一聽是小娘子,仿佛聲音又添了一層興緻,他從馬上下來,裝模作樣地整理了一下絲毫未亂的儀容,才道:“煩請小娘子出來一見。”
雲勝快步走到馬車門邊,做出防備的架勢,“蕭衙内,我雲家老相公隻是告病幾月,不是罷官撤職,如今也仍是首相,其次還有天府尹,還有小宗伯,你是欺我雲家無人嗎?”
蕭倚挑了眉,嘴角往上一彎,眼神輕蔑,“蕭某怎敢?隻是想借此事與貴府裡兩位郎君交個朋友罷了,哦,現在是想請貴府小娘子見上一見。”
蘇以言緊緊抱着馬車裡備好的兔毛暖手爐,她抿了抿唇,強裝淡然出了聲:“妾乃雲相公的外甥女,萬望衙内自重。”
蕭倚一聽車裡人出聲了,緩慢地啟了唇:“自重?某哪裡算是不自重了,小娘子倒是不必給某套這麼大一頂帽子。”
蘇以言急得小臉通紅,她現在是老相公嫡親的外孫女,但怎能讓人平白無故在大街上欺侮了去。
“衙内你身為下臣之子,擅自攔直屬上官之車,是為不敬不尊。且妾與衙内從不相識,衙内卻要求妾下馬車相見,辱我欺我。還請衙内自重,勿失了自家顔面。”
她腿坐得有些麻了,換了個姿勢,又大着膽子接着從容道:“雲家尚未失勢力,不是何人都可欺侮的,萬望衙内三思此舉之果。”
雲介策馬出了街市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應和表妹一起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