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以言眉眼一動,眼中有些許崇拜之色,笑着點頭,她偶有聽聞父親提起過雲家七郎君。
六歲作詩,盛名在外。十一歲在道觀為《春秋》著傳,微言大義。十二歲便對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匮之數頗為知曉。
雖一直養在外,卻是最得老相公的喜愛。
姜氏接着道:“等會你就見到了。”
兩位嫂嫂落在人後同兩位姊妹聊着天。
人群裡傳着歡聲笑語,老太太也開着笑口,邊走邊拍着蘇以言手背。
漫天風雪夜中歸人,兩個孫兒,一個外孫女,是值得高興之事。
走到池邊紅梅旁,蘇以言便見旁的小徑上走近一行人。周圍之人已停下步伐,她伸手将鬥篷扶了扶,半擡眼眸,看向人群中間之人,花白頭發——是老相公,護她安她之人。左邊人是四表哥,右邊人會是那位哥哥呢。
她見雲介伴着身邊那人沖自己這方而來,她摸了摸手下的暖手爐,不敢肯定對方是否見過許書南,将頭稍稍埋下。
老相公倒是慢悠悠的在後方被小厮扶着。
那二人過來向長輩行了禮,便喚着姊妹過去,她也跟着過去,同姊妹嫂嫂一起,她叫道:“外翁。”
那布滿深深皺紋的臉上露笑,些許渾濁的老眼看向她,也露出了清明之色,嘴角向上,扯着花白的胡子,他點點頭後才道:“好孩子,一路上辛苦你了。”
蘇以言前不久才哭過,眼睛周圍酸澀腫脹,她眼淚順着臉頰滾落。
她聞此言,自是清楚,老相公所說辛苦一事并不止于此。
她立馬轉身抽出手帕擦拭,老夫人被扶着走了過來,嗔道:“你這老貨,又将我的心肝兒惹哭。”
老相公擺擺手,也不計較老夫人的用詞,笑着道:“書南是個好孩子,快來認認你的七表哥。”
雲鶴同祖父說着話,轉頭一眼便見着了那個立在白雪紅梅間,披着白底紅梅鑲銀邊鬥篷的小娘子。
周圍琉璃做成的宮燈伴着雪光透在她幹淨不施粉黛的臉上,與這玉中透血之色極為相稱。
穿着打扮雖不華麗,但頭上那隻竹節簪子可謂點睛之筆,為她添了風骨。
她似這周邊成片的紅梅修成的精怪,映着銀色山水,出現在亭台之外,紅林之間。
他有點詫異,自己心裡竟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
他的心跳得極快,呼吸也有些急促——像極了八歲犯病之時。他蹙了眉,唇角微動,心下卻思慮着自己是否舊疾複發。
他強裝淡然收回目光,便聽見祖父所言語。隻得将目光放在蘇以言鬥篷上的一朵紅梅上,拱了手,清清冷冷道“表妹。”
蘇以言在老相公說出這句話時,才知曉,面前這頭上青帶束發,脖子上挂着璎珞圈——皆是長輩所給予的呵護疼愛,身着白色襕衫,面如凝脂,眼若點漆之人便是盛名在外的七郎君——雲鶴。
濯如春月柳,軒如朝霞舉,冷如冬間雪,傲如點赤梅。
她見雲鶴并不擡眼看她,她便趁着行萬福禮時肆無忌憚的打量了一番,“七表哥。”
隻聞他說了一聲“嗯”之後,便再無下文了,她盯着雲鶴身上的玉出了神。
雲鶴有些許不滿,他雖沒擡眼,卻在之前已仔細着眼了,他感知到對面小娘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皺了眉。
不過暫是一尚未及冠,未能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爾。
蘇以言見他皺了眉,恰逢老相公開口讓衆人出發赴宴,讓蘇以言伴着他說上兩句話,她如蒙大赦一般竄到了外祖父身邊上去。
雲鶴忖量着自己看起來卻也不兇,但見蘇以言倉惶逃竄之背影,心道,這許家表妹可真是膽小。
雲介卻拍了拍他的肩,哪壺不開提哪壺,“七郎,你把表妹吓到了。”
雲鶴瞥了自家兄長一眼,不再開口。
又将目光轉向前。
茫茫大雪壓着赤色寒花刺眼,心跳又快了。
蘇以言和老相公走得不算快,但後面之人像是知道老相公要和蘇以言密談似的,謝氏扶着老太太走在前方,竟比她和老相公走得還慢。
提燈籠的小厮也落後幾步。
待離後方人群六七步左右,她聽見身邊老人開口,聲音輕得像是從遠方而來,“孩子,可是名喚以言。”
她點頭,輕聲道:“是的,老相公。”
老人擺擺手,“不必這樣稱呼,就算你不是老夫外孫女,也應該随着二房喚老夫一聲翁翁。”
她想回些其他什麼話,卻隻開口稱呼道:“多謝翁……外翁。”
老人笑呵呵地看着她,見她有絲毫不解,才用對晚輩說話的語氣,開導道:“你隻管安心以書南身份在府裡住下,除老夫外,也就你姨母姨父知之,其餘便不會再有誰會知曉你的身份,你現在就是老夫唯一的外孫女。明白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