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麼來了?”姚諒将盛聞帶到一片無人的空地,兩人隔着數米的距離說話。
“因為我什麼都做不到了。”盛聞露出一個慘淡的笑。
姚諒靜靜地聽着盛聞說了下去。
“沒有糧食,沒有銀兩,我可以抄貪官污吏的家,用尚方寶劍逼迫鄰近的州府送糧過來,我可以變賣東宮的珍寶,從商人手裡掏錢出來。”
“稻子和小麥最多一年也長出來了,救荒的糧食還有大豆和高粱。”
“但藥材…”
“我再怎麼玩弄權術,藥材沒有就是沒有啊!”
“在我能調動的藥材送來之前,這些人就已經死了。”
“我要真是神仙就好了,我要真是神仙就好了。”他泣不成聲。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死啊。”
“我如今才知道,為什麼除了醫家,根本沒有人記得何年何月發生了疫情,最終又是怎樣戰勝的。”
“因為隻要所有患了這種疫病的人死絕,這場疫病就結束了啊。”
“所以我來…”他哽咽道,“我來不是為了救人的,我是為了殺人的。”
“我必須把藥物先送給堤壩上的勞工,我必須把藥物先送給各地能辦事的官員。”
“我下令不許百姓入土為安,又焚燒掉死者的屍體,連一點念想也不能留給他們的家人。”
“如果發生民變,我仍舊必須殺了他們。”
“我剛和甯直約好了,不要再變壞的…”
姚諒在腰上的口袋裡摸啊摸,她緩緩地把一副羊腸制成的手套帶在手上,随即又快又狠地扇了盛聞一耳光。
“清醒一點了嗎?”她冷聲問。
“…清醒了。”盛聞捂着臉,“你們兩口子怎麼都喜歡打人。”
為了不傳染我,還特意戴上手套來抽我。
謝謝你嗷。
他相信姚諒在現代肯定是個沒醫鬧的好大夫,那種拳頭沾碘伏,邊打邊消毒的醫生。
“你不是已經想得很明白了嗎?”姚諒道,“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能有什麼用?”
“哭不算時間嗎?有這會兒功夫,不如去抓兩隻老鼠!”
“你不是神仙怎麼了?除了那些我們有意傳出謠言的百姓,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神仙下凡曆劫了吧?”
“是人怎麼了?”姚諒道,“三皇五帝,秦皇漢武,哪個不是人?哪個不是爹娘生的?”
“誰讓你救天底下所有的人了?”
“如果本來能活五成的人,隻要救下六成的人,你就已經成功了。”姚諒道。
“你自己也說了,你把藥先給了勞工和官員,而不是地主豪強,這還不夠嗎?”
盛聞低頭不語。
“你還沒去過焚燒屍體的地方吧。”姚諒歎道,“你自己去看吧。”
“回來了?”衛垣看着自己失魂落魄回來的外甥,不免有歎了口氣。
就算是戴着面紗,盛聞臉上那個巴掌印也挺顯眼的。
他是叫盛聞懲處那位姚姑娘呢,還是讓盛聞不要再嬌縱下屬了呢?
說一千道一萬,這姚姑娘的手勁兒真大啊。
就當沒看見吧。
“讓丞相擔心了。”盛聞道。
“甯公子這會兒在城裡,您可以去找他。”衛垣道。
稱孤道寡之人,少年時能得一兩顆真心,實在不易。
“不找他,讓他忙。”盛聞捂着臉走了,嘴裡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不知道什麼話。
“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三十抱金磚…”
他親奶奶肖太後還沒抽過,也不可能抽過他的耳巴子呢,先叫這位姚奶奶給抽了。
還是甯直的臉皮厚,讓姚諒抽着玩吧。
盛聞脫了铠甲,隻穿一件貼身的皮甲往姚諒所說焚燒屍體的地點而去。
由于盛聞所下的禁令,大街上空空蕩蕩,鮮少有人影出現,在街上騎馬或是奔跑着走過的,大多在胳膊上或是頭上戴着一根紅布條,上書東宮二字。
他們抱着藥材送往街道的交彙處,支起一口大鍋,開始煮藥。
煮好的湯藥裝在桶裡,再由各條街的戶長領走,一一舀給重病的病人們喝。
官員們則敲鑼打鼓,通知生病的百姓打開窗戶,配合工作。
随着他越走越近,燒灼屍體的味道和藥味混在一起,讓人平白的頭暈。
應該稱作火葬場的地方,剛剛送來的死者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子。
另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熟練地雙手合十,念上一段似是而非的往生咒,将孩子的屍體推進了爐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