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期也不急,慢悠悠的寫着,那邊老者等候片刻,還是動手煮茶,給圭期沏了一杯端到桌上,靜靜地站在一邊連呼吸都變得輕微。
桌上的紙張是上好的牡丹花箋,透着淡淡的香,做工精良,他也不省着,一張花箋一首詩。
默到第五首的時候,隔壁房間傳來送客的動靜,沒錯,圭期在這邊完全可以聽到隔壁會客的聲音,于圭期而言還很清楚,若是他願意,那簡直就跟現場旁觀沒區别。
由此,他也知道隔壁除了杜閑幾人,還有他們家中的長輩,其中更是有新任蘇南知府杜明瑞,初初上任就來沈弘文這拜山頭,雖則是借着文會和沈弘文七十大壽的由頭。
他若是想和沈弘文撇清關系,就不會讓自家兒子拜入沈弘文門下,又親自上門拜訪。地方大吏,皇帝心腹,光明正大與沈弘文這般私交甚密,毫不避嫌。
到底是皇帝對沈家這般信任,還是沈家勢力大到一地知府都不敢拂其臉面的地步?
加上沈弘文讓老者帶着他進來之時毫不避諱,這态度和目的就很讓人尋味。
除此之外,尚有千裡迢迢從太原而來的江源父親,本是京城兵部尚書二子卻莫名被調派到這繁花城當知縣的陳柏志,陳逸的父親,陳方的二叔。
這裡面,或許身份最低也和這些人最不可能同桌相談的就是本地富商方大成,方允之父。
他不信那老爺子不知道他身負武功,這麼堵牆可擋不住他的耳朵,這可,太有意思了。
那邊動靜漸歇,一道略顯拖沓沉重的腳步徐徐而來,兩間房中間的隔門被打開,一位比引路老者更顯老态的老人笑眯眯的走進來。
“貴客久等,老朽來遲。”
圭期在對方開門之時已然放下筆轉身,此時正好面對來人,一身蒼青色長袍,寬松閑适的款式,幾乎全白的頭發胡須,看上去竟有幾分仙風道骨。
與他發色相反的是他的面容,紅潤有光,笑起來幾道細細的笑紋,整個把鶴發童顔演繹的淋漓盡緻。
圭期刻意顯露幾分訝色,像是眼前人的形象很是出乎他的意料。
“晚輩見過沈老先生。”他行的是符合他目前形象身份的晚輩禮,揖手,躬身,低頭,垂目。
“哈哈哈哈,莫要多禮。”沈弘文快走幾步,親自扶着圭期的手臂把人拉起來,慈愛的眼神端詳着圭期的面容,似乎想透過他看到某個久未謀面的人。
一旁靜立許久的老者躬身一禮後,悄無聲息的退出房外,把門帶上。
圭期知道他沒走遠,就站在門外候着,方才那些人走的時候帶走了隔壁房間隐藏的所有練家子,可見那些暗處的是杜明瑞等人帶來的侍衛之流。
而沈弘文這裡,就隻有老者一人而已。
沈弘文笑容慈和親切:“你家老爺子可好?”
圭期毫不意外的回答:“應當是安好無尤的。”
“應當?”老爺子疑惑。
“晚輩已有數月未見他人了。”圭期語氣平靜。
老爺子似乎是想到什麼,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先生自來閑雲野鶴慣了,自是不會拘于一處。”他放開扶着圭期的手,指了指那邊兩張藤椅:“來,我們坐着說罷。”
閑雲野鶴?老老頭?圭期不能苟同,也沒打破老人家的幻想,聽話的走過去和沈弘文依次坐下。
沈弘文一邊沏茶一邊問道:“對了,忘了問,你是先生的……?”
“曾孫。”圭期答。
“可有信物?”
圭期于懷中取出一塊圓形羊脂玉來,上面的纏枝花紋隐隐顯出一個圭字來。
“好,好好。”沈弘文連道三聲好,看着這塊玉,眼神中滿是懷念,他也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來,與圭期手中之玉一般無二,像是同一塊玉石上切割而來。
“你若願意也可喚我一聲沈爺爺,恰好,你眼下與我還是同姓。”沈弘文把玉放置于桌面,對圭期眨眨眼,暗示他知曉沈從文乃是假名。
“沈爺爺。”圭期從善如流,不就一個稱呼嘛,不疼不癢不掉肉,還能達成目的,何樂不為。他沒有把玉随手放在桌上,而是重新收好。
隻是看看眼前人幾乎全白的須發,想想老老頭隻是略帶幾縷灰白的發色和宛如青年的面容,若是兩人站一起,怕是能被人認成兩代人,老老頭才是那個晚輩。
“行!既然你喚我一聲爺爺,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說罷,來找老夫何事?隻要我能幫上忙的盡管說。”見圭期疑惑的眼神,他樂呵呵地解釋:“當初先生離開之時就說此生恐再無相見之日,若是将來有自稱來自湘城名為沈從文的人來找,就讓我把當初的恩情回報于此人身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