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生從新加坡回來那天,天空正下着大雨。他們從機場直奔蛟州,途經跨海大橋,剛巧雨霧籠罩。世界跟裹了層紗似的,隻剩汽車尾燈在閃跳。良生靠着車窗,突然視覺迷離,撲面而來的水泥柱,變幻莫測的斜拉索鍊。這些都不像真的。
他陪同伍德和羅伯特到蛟州看項目。其時冷機安裝完畢,大家準備看看機子的調試結果。羅伯特是将良生帶到諾曼的人,在美國他們是相處融洽的上下級。這時他拍着他的肩膀,說難怪他這麼想回到中國,這裡就像建設中的賽博坦星球。
他們堵在路上,卡爾打過好幾個電話尋問行程。
羅伯特就說:“卡爾跟我聯絡過,他在中國待過好幾年,很熟悉這裡的風土人情。他還給我寄過明信片。”
伍德坐在他身旁,合上電話:“他們搞了一個歡迎會,等我們去開機子呢。”
果然辦公室裝飾了彩緞,小餐桌鋪擺滿蛋糕和糖果。卡爾微笑擁抱他的客人,他衣着得體,與同僚打招呼,頗有外交家的氣派。良生立在角落,發現大部分人渾身濕漉漉的,顯然是被人臨時通知參加這個儀式。
苗化晴端着碟子,對他悄笑:“孟經理,這些吃的喝的是我出錢買的。你們卡爾說今日有貴客到。你可得給我報銷。”
良生就問那二十台韋斯特的冷機是否預熱了。另外鍋爐房的設備也應該到節點完工了。
小晴聳聳肩:“我不懂。老龜給我說一遍,當下能記住,可轉身就忘。這次調試很要緊麼?瞧卡爾緊張的。”
良生浮出笑意:“當然。我們做的倉庫用來儲存藥品,藥品需要恒溫恒濕的環境保存,差半度都不行。”
女孩大大咧咧的,滿不在乎這類數據:“那就是差半度怎麼辦?”
良生說:“那就找原因,哪裡出了問題。房屋構造的問題,裝修的問題,通風管的問題,還是冷機的問題…”
他的話給她打斷:“孟經理,别拿我不懂的問題吓唬我。”
良生笑着輕聲回複:“苗小姐,我得提醒你。除了冷機,其它問題就是你們魔幡的問題。你給我逮到錯誤,耽誤了工期,我就能叫你割地賠款。這是合同約定。”
這時楊青龜走過來,滿臉雨水,他為這次開機儀式,把整座廠房檢查了一遍。
看了看時間,大家都聚攏至倉庫。良生領着小晴和老龜往前,介紹給諾曼的大區域經理認識。小晴是很健談的,羅伯特和伍德很喜歡她。牆上有個溫濕度顯示儀,他們一邊聊天一邊看。冷機已打開半小時,鮮紅的數字開始跳動。
很快室溫控制在二十二,濕度卻打不下來。羅伯特擡了擡眼框,距離設計要求還差百分之五。他們又安靜等候半小時,數據在搖擺,濕度卻往上升,結果又上升百分之五。羅伯特示意大家不要站着倉庫裡,将門封閉後再試一遍,但數字依舊達不到倉儲要求。
卡爾已把韋斯特的工程師叫來。人家表示給美國相似規模的倉庫提供制冷,控溫控濕全完沒問題。
“會不會是房屋密封性的問題?”
楊青龜緊張了,連忙說:“不會,我全檢查過。這麼大雨,都沒漏水。”
他剛說完,大家都似乎驚醒:“對的,是下雨的原因。”
美國那個倉庫建在内陸,而蛟州是沿海城市。此刻正是梅雨季節。
大雨唰唰往下落,濺在還未完工的水泥坡地,倉庫内一片寂靜。
羅伯特要來冷機的資料,很快找到原因:“按照此刻的雨量,冷機需要标配除濕功能,但這批貨沒有。”
楊青龜接着分析:“蛟州不是全年下雨,冬季很幹燥。隻參照每年的平均雨量,韋斯特就沒有配備除濕功能。”
就是這個原因。老外們沒見識過梅雨季。而卡爾有點窘迫,他為了不讓良生插手,沒去問他的意見。
今早的事給衆人當頭棒喝,餘下的時間誰都默不作聲。良生去檢查鍋爐了,卡爾給他打電話,他沒聽見。他回到辦公室,卡爾坐在那裡等他。
“良生,冷機的事,你和我都要承擔責任。”他關上門,顯然想好脫身之策,“我一直抱怨,這裡的工程師不能跟我很好溝通。他們沒有盡力幫我。這次就是典型個案。夏季會有大雨,這麼簡單的訊息,為什麼沒人告訴我?我為這些機器,開過多少次會,可沒人告訴我。”
他的雙目很濕潤,膚色又泛紅,他把一打文件拍到桌上,以此顯示自己受到蒙蔽。
良生問:“韋斯特怎麼說?他們有解決方法嗎?”
“不知道,伍德叫他們去開會了。”
良生笑道:“怎麼不喊你一塊去?”
他的揶揄很明顯,可卡爾似乎更在意上司伍德的責難,他竟沒聽出來。
他躊躇着,對他提要求:
“良生,這次是全體團隊的失誤。希望你明白,不要推卸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