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猜想讓他心頭一緊。
段宵腰間的銀魚此刻陣陣發燙,貼着皮膚幾乎要灼燒出一個小洞,他想,這麼多年始終未能解開的疑團、難道終于要在這偏遠的無雙城,露出一絲馬腳了嗎?
春光樓,隋家,梅家,無數個不知道名字的姑娘,以及無數個被害死的冤魂,此刻糾纏在一起,成為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但隻要再進春光樓,再去看一眼,段宵确信,他一定能從那堆毛線團裡,找到自己想要的這一根。
“我們有必要再進一次春光樓,但不要打草驚蛇。”段宵蓋上棺材闆,吩咐道,“春源你同梅家交好,想辦法送封信交給梅家,看他們是派人來接她回去,還是就埋在這裡?”
李春源點了點頭:“行,這信我親自去送,隻有送到人手裡我才安心。”
三言兩語敲定計劃,大家耐着性子把最後一抔幹淨的土灑在了檀香的墳上。
那棵已布滿綠芽的小樹此刻在夜風裡揮舞着枝桠,铮铮昂揚,充滿希望。
而且,隋月明看着地裡長眠的姑娘,她無比開心。
這次陪着檀香的終于不再是空空的一座小墳。
還有一封回信,一張畫紙,以及……一個名字。
“梅悅姑娘。”隋月明低聲作别。
“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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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後半夜,月亮高懸空中,李春源回大理寺後卻不敢耽擱,他選了一匹快馬決定連夜回京。
隋月明和段宵送他到城門口,臨出發前,隋月明将梅悅的金钗交于他:“李大人,這金钗辛苦您一道交給梅家人,不過我建議先給梅家那兩個女兒,實在不便也無礙。”
她也知道此事有些為難。
一是男女私下相見不合理法,二則是梅大姑娘為妃,梅二姑娘出嫁,誰都不容易接觸。
但李春源揮了揮手:“能送給她們,等我好消息。”
他在兩人目送中縱馬離去,踏着黎明将亮的第一縷微光駛向他最熟悉的京城。
李春源一去,隋月明周邊突然安靜下來,尋常那些吵鬧嬉笑盡數如流水東去,她還有些不習慣。
“老大,為什麼李大人這麼笃定他能把金钗送到梅家女眷手裡?”
段宵的腳步驟然一停,他低下頭看着隋月明頭頂的旋兒,問:“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
“!”
隋月明沒想到不經意一句話給自己挖了坑:“我那時燒得嚴重,後面隋家又被抄家,我受到的打擊太大,郎中說,說……”
她幹脆瞎編:“說我被那段記憶折磨,自己不願回憶,便自動遺忘了過去的事情!您看行軍隊伍裡那些在前線受過傷的士兵,是不是回去後也有記憶缺失的毛病!”
隋月明僵的連走路都一步一頓,但還是大着膽子看向段宵,頗有一種理不直氣也壯的感覺。
良久過後,段宵開了尊口:“的确是有這回事,能恢複嗎?”
“郎中沒說,或許隋家案子破了,我就恢複了。”
在段宵意味不明的注視裡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如同蚊鳴,哼唧兩聲就不說話了。
段宵瞧着她一會兒硬骨頭一會兒又軟趴趴的慫樣,眼裡難得劃過一絲笑意:“當朝宰相姓什麼你可還有印象……”
隋月明搖了搖頭,突然,她領悟到什麼,猛一擡腦袋:“不、不能吧?李大人是宰相的孩子?”
“他爺爺白衣出身,在土匪窩裡救下先帝,而後受邀出仕,随同先帝出征剿滅匈奴,被封為鎮國将軍。他父親身體不好便棄武從文,靠變法治國一路官至宰相。李家位高權重,誰都會給幾分薄面,再者,世家子女多數結親,真仔細算,梅妃還是春源的表親。”
“那李大人還來無雙城受這個罪?!”
隋月明回憶起那張脫缰野馬般潇灑的臉突然噎住,誰家貴公子是這個風格!真正的世家子弟氣質該是……
她下意識看向段宵。
該是他這樣的。
矜傲,自持,又與生俱來帶着一點清冷疏離和壓迫感。
“看我作甚?”段宵敏銳捕捉她試探的目光,“春源要來不是因為我。”
隋月明愣了愣:“那他是為了什麼?”
段宵望着遠方已然騰升起的一點薄霧,他嘴唇動了動,說道:
“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自尊。”
什麼叫一點“微不足道的自尊”?
見他沒有要解釋的意味,隋月明隻好把滿腔好奇強行壓回肚子裡,又問段宵:“那您呢,堅持到現在是為了什麼?”
段宵唇角一勾,眼中卻無絲毫笑意。
“為了向上爬,隋月明,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再往更高處走。”
沒等隋月明反應過來,他擡腳朝前。
他要揪出春光樓背後之人,以此作籌碼,一步一步讓自己走到至高之處,無人之巅。
哪怕舍棄廉恥,舍棄良知。
隻要最後,他能再親手了解那頭五爪龍,他就什麼都不在意。
段宵許久都沒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一時間說不上是失望更多,還是别的什麼心情。
他扯了扯嘴角:
隋月明不過是個嬌氣的閨中小姐,也難怪會被他毫不遮掩的野心吓到。
果然,她和京城萬千貴女一樣無趣
——“好清晰的職業規劃!”
身後,少女言笑晏晏:“如果你能幫隋家平反,我一定竭盡全力幫你。”
她的聲音同往常無異,甚至更加興奮,像找到什麼有趣的玩具。
段宵問:“如果我要的是那個位置呢?”
“那就去那個位置。”
隋月明笑得甜滋滋的,語氣輕描淡寫:“老大,你一定會看到最高處的風景。”
萬人之上的風光,他們應當去看看。
“……為了咱們的登高計劃!出發春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