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老張,我覺得這兩張桌子不大對齊,你再調調,你看,後面這張是不是比前面的竄出來一點,萬一坐前面的覺得我是故意給人難堪怎麼好?”
老張哈了個腰,過去調桌子,我蹲在旁邊看,沒注意到我妻玉嬌過來了。
玉嬌往我頭上呼了一巴掌,說:“你看看你這個樣子,撅在這盯桌子像什麼話,我都想給你一腳!快給我起來,誰沒事盯着桌子齊不齊,誠心找事呢!”
我拍拍頭起來,真是婦人之見,嶽父泰山在我剛入官場時就提點過,要我處處當心,說官場上哪怕是個噴嚏都可能不是白打的!
嶽父泰山是做到了左省侍中的,說的話必然字字珠玑,婆娘不曉事,我不與她計較!
我本想讓老張再去看看賀禮是否仍然萬無一失,但門僮來報,說吏部劉侍郎已經到了,我快步去迎,不忘告訴老張再去看一眼好安心。
我欲宴請朝中近日炙手可熱的雲麾将軍和張常侍,因玉嬌總說我不會說話,還特意請了劉老兄幫給我作陪客。
前幾天長公主在公主府宴請陛下,幾百雙眼睛都看到了公主對雲麾将軍如何寵愛,居然還親自剝石榴給他!
這事若不是同去赴宴的劉老兄告訴我,我萬萬不敢信。
耀華長公主是什麼人,先帝後的心頭肉,當今聖上親妹,自小就是天之驕子。九歲那年,公主要給自己改封号,但“耀華”的“華”字正與當時的華凝長公主封号相同,先皇後直接賜了華凝長公主霍山二百封戶,改叫了霍山長公主。那霍山長公主亦是嫡公主,性子冷淡卻矜傲,怎麼肯應,吵鬧了半年,最後被先帝罰了兩年年俸做結。
陛下登基後不知是否也因為此事,到底沒加封霍山長公主為大長公主,與陽淑長公主是唯二沒被陛下加封的姑母。大長公主與長公主雖然品級相同,但失了這份尊敬,到底不大好看。
耀華長公主是衆星捧月着長大的,極有主意,向來沒人敢在她面前說個不字,如今監國回來,不僅貴重無匹,氣勢更淩厲迫人。能勞她手剝石榴,雲麾将軍真是何方神聖!
玉嬌前夜有些擔心地問我,既然他們如今正在風頭,那請客會不會讓人說閑話不太好。
我告訴玉嬌,官場往來就是要交際,有人一時受寵卻沒人一生受寵,誰得勢與誰交好也不過是自保之策,我頂頭上司禮部尚書快五十了,平時衙裡沒少揪胡子罵人,但出了議事廳,不也得給人敲鼓點?人啊非得這樣能屈能伸不可。
玉嬌點頭,摸黑親了我一口,我心裡美得上天。
劉老兄見了我揮手過來,道完安好,他撩着衣袍拉我小聲說話:“王三,帖子裡沒提,我來問問你,今日宴席可有什麼特别要注意的?又或是有什麼需要我幫你打鋪墊的,你提前跟我說。”
“您這麼想着弟弟,真是多謝劉兄了!”我略做個揖,“不過今天沒什麼别的事,就是交好一番,以後衙裡内外見到,也能打個招呼。”
“奧奧奧,懂懂懂!”劉老兄一拍我的肩,正要先請他去喝茶,門僮又來通報:“郎君!張常侍、雲麾将軍和考奉議郎來了!”
我和劉兄對視一眼,心下哀嚎,怎麼考奉議郎也來了?剛讓老張擺齊的桌子,再添一張可要怎麼擺喲!
我與劉兄一同過去,大家在前庭見了禮,考雅相拱手笑得清雅非常,道:“路上見了樂世和雲麾将軍,都說要到您這赴宴,我湊個熱鬧就跟過來了,還望王侍郎别介意才好,您這兒若是有不方便的,我便去食肆也無妨。”
我最怕說客套話,隻得笑着回他:“哪裡會哪裡會,考二郎來高興還來不及,我正想着我與劉兄都是俗人,還擔心褚将軍與張常侍嫌悶,你這流雲手一來,我這蓬門也多幾分雅意了!”
劉兄也說:“考二郎的琴聲如流雲名動京城,想請還請不來,是我跟着王三沾光了呀!”
實在不是我們兩個谄媚!考雅相因着避親的關系隻領個散官,看着不高,但是他老子是右省第一把手,誰敢怠慢?
況且耀華長公主回朝後兩次議事都攜了考雅相,因此他雖然事兒多,卻也很可以結交。
玉嬌幫我添了桌子,我又對着主客位犯了難,才想起褚辭玉與張思溫同品,一個愛寵一個密友,這可怎麼排才好?
好在他們兩個謙讓一番,張思溫自己坐去了下首。
玉嬌在遠處幫我盯着,一看大家都落座了,趕緊讓人把菜品上齊。
褚将軍人很客氣,先舉起杯:“辭玉從邊塞而來,粗俗慣了,王侍郎相邀實在是榮幸萬分,若有什麼贻笑大方的,還請諸位海涵。”
太客氣也不好,我簡直不知道怎麼回!趕緊舉杯:“将軍實在是太客氣了,将軍姿容不凡,容止雅若皎皎明月,我見之才知何謂‘珠玉在側,覺我形穢’,您肯賞光,就是給下官面子了!”
“您太自謙了!這裡不是衙門哪有下官一說,何況我也是虛占官位,如今戰事已了,聽命待選而已。”
我快要撐不住了!
劉兄舉杯遙敬客席:“若說榮幸,誰也沒我榮幸之至,今天是借幾位的光,才能才能來王三家裡吃飯,若不然,昨兒和内子拌了兩句嘴,今日不知有飯吃沒有呢!”
他說完,大家都一笑,氣氛頓時打開不少。不虧是耀華長公主手下經常見大世面的,我當真沒找錯人!
我和褚将軍随口唠些關内外習俗的磕,劉兄同張常侍考二郎說話,時而插一兩句我們這邊的玩笑。
邊說着,我心裡猶豫着考二郎來的突然,可若少了他那份看起來也不好。
我對老張低聲吩咐,要他把我新買的琴抱出來,和其他賀禮放一起,都先擺在能看得見的遠處。
不一會,老張已抱了琴放過去,我正想開始送禮,考二郎似乎暈了一會兒酒
我有些猶豫,要不讓人給他上碗醒酒湯?他卻忽然扶額直起腰,晃了晃頭,開始小聲同張常侍說話。
我間或聽到考二郎說:“……自小相識……效命……自然是急人之所急……斜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