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楠扭頭又把水送去小舅媽房間。
小舅媽的聲音更掩飾不住,透過木門傳出來。
“我早就讓你多來幾次多來幾次,你一拖二拖三拖,你看看人家多精明,早早把女兒改了姓!她自己來不了,派小的來守房子!”徐嬌抻着被套,“你呢?釣魚釣魚釣魚!你一共釣回來幾條魚!房子都要少一份了!”
“你瞎講有什麼講頭?楠楠是八九歲改的姓,考過來讀大學也才半年,小妹哪會提前知道開發商要收房子?”小舅舅壓低聲音,“賣斷沒有多少錢的,平分就平分,你眼睛裡不要盯那點小錢。”
“小錢?這麼大個院子,這麼多間房,賣斷怎麼也要百八十來萬,你賺百來萬給我看看!”徐嬌兩手一攤,作讨錢狀。
“房子買斷,錢兩家平分,我們關鍵要把媽帶走。”小舅舅越說越低聲,“我不是跟你講過,我媽以前是綢緞莊的大小姐,手裡有的是好東西。”
向楠轉身想走的,但這句話鑽進她耳朵裡,外婆是綢緞莊的大小姐?她一點也不知道。
徐嬌眼睛斜着丈夫:“你又要說那一箱小黃魚?”講了多少年,從婚前說到婚後,結果呢?根本沒有影的事!
那會兒徐嬌剛到廠裡當學徒,向志明和她跟了一個師傅,徐嬌漂亮,廠裡那麼多青工追求她,她偏偏被向志明花住。
年輕的向志明一臉隐秘的告訴她:“我爸是好出身,我媽家原來是小業主。”
“小業主?那不就是資産階級啊!”徐嬌年輕時兩隻眼睛像兩顆黑葡萄,水汪汪看着向志明。
“現在都已經不論成份了,再說我媽跟封建家庭劃清界限了,要不然我媽能當進鎮政府?”向志明舔舔嘴唇,“就是,家裡還留了點東西。”
徐嬌水汪汪的眼睛,停在向志明臉上。
向志明急了:“真的有!我可是親眼看到的!”他伸手比劃出箱子,“這麼大的箱子,現在金子什麼價錢?你想想一箱子多少錢!”
跟這個院子一個價。
徐嬌搖頭:“我吃你的藥吃了幾十年了,我不信,我就要賣斷房子的錢。”真要有小黃魚,怎麼家裡兒輩孫輩結婚生子,老太婆都隻包紅包?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有,也給你大哥小妹,反正沒落你頭上。”
徐嬌剛當兒媳婦就知道,婆婆喜歡有志氣的人,向志明,不會讀書也沒什麼志向。
向楠輕手輕腳退走,外婆是綢緞莊的大小姐?
好像是有點像,街上的阿婆有好些字都認不全,外婆能讀書會看報,識得一點英文,還能寫一筆好字。
而且外婆還很講究,衣服幹淨清潔,一頭銀發每月都要修剪,出門偶爾還會搽一點點口紅,看上去精神得很!
這麼一想,外婆真像是綢緞莊出身的大小姐。
向楠哪個門也沒敢進,給媽媽打電話不通,發微信沒回,估計正在飛機上。
江城沒機場,媽媽得在隔壁市的機場下飛機,再轉高鐵回碼頭鎮,真得晚上才能到。
手機“叮叮”一響,外婆發來語音,吩咐她去蠶娘私房菜定一桌,送菜上門。
“要一個橋頭排骨煲,一個瓦罐焖雞,一個雞油炒白菜,再加一條蠶娘菊花魚,不夠的讓他們看着配點。”
向楠本以為外婆年老勢弱,沒想到一開口就掌握住主導權,還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她很想問問外婆是不是綢緞莊大小姐,當大小姐的時候什麼樣,不當大小姐了又怎麼樣,但她隻回了個表情包。
黃油小熊捧心說“好”。
向楠定完菜在鎮上晃蕩,媽媽回來肯定要大吃一驚,鎮上除了民宿、酒店、私房菜館子,還開好幾家咖啡店面包店。
咖啡面包比市裡的都不差,還有條巷子專做漢服妝造,旗袍妝造。
一到旺季,古街上唐宋明清,什麼朝代的女孩都有。
向楠已經找好了寒假兼職,就在鎮上的咖啡店打工,她打算拿到工資帶外婆去化妝做民國造型,跟外婆拍祖孫照。
向楠從沒覺得外婆老了,外婆根本不老。外婆口齒清楚,思路清晰,她都不會開的電視機,外婆操作得很溜,還很會用微信發語音呢。
萬一外婆拗不過二舅小舅怎麼辦?
眼睛一花,向楠拐進一條她從沒走過的小巷子。
水鄉古鎮就是這樣,主街再熱鬧,一拐進小巷就又安靜清幽。
巷尾高高的白牆後伸出一棵巨大銀杏,看上去比鎮上有名的古杏樹還更高更粗。隻是葉子掉了大半,餘下的稀稀拉拉挂在枝條上。
地上瓦上一瓣落葉都不見,這巷子裡住的人家肯定特别愛幹淨,要不然烏瓦白牆配黃葉,肯定是個出片拍照的打卡點。
向楠想把這棵大銀杏拍給外婆看,鼻尖卻突然鑽進一股似藥似花的香氣。
巷子裡竟然開着一家小藥鋪。
“玉京堂”。
木匾額、木門闆、木櫃台,還有一整牆的中藥櫃,櫃前梁上吊着一隻隻用麻繩系好的紙藥包。
藥櫃的每個抽屜上都貼着藥名:同心散,回春膏,明目貼,不龜手,保生丸……
活脫就是間古代藥鋪,能拍古裝劇的那種。
“你想要什麼藥?”
向楠驟然回神,人已經站在藥鋪裡,循着聲音擡頭,櫃上坐着個四五歲大的漂亮小人。
雪白小臉,齊眉留海,烏亮雙眼盯着向楠,一隻手抱着一盆招财樹擺件,一隻手裡攢着顆糖球。
向楠想伸手揉揉捏捏小女孩的臉。
白漁扁扁嘴,玉京堂歇業重開的第一樁生意,竟是這個。
“你想要什麼藥?”
這麼小的孩子她能聽懂嗎?中藥鋪裡有喉糖嗎?向楠想歸想,開口說:“嗯……我外婆咳嗽,我想買點喉糖。”
“小朋友?你家的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