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下的禍要學會自己補上,這些是沒有教過你嗎?再不濟還有你媽,你老子,管什麼吃的?”很久沒有動用過粗俗且激烈的語氣,梁實手垂下,不願再看一眼。
“他們、他們......”
他們也是自身難保。
梁邬沒說話,灰溜溜松開了手,看了梁聞淵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露出極其複雜的神情。
唐青路過梁聞淵的時候也腳步頓了頓,歎了聲氣,欲言又止,愁容滿面,身姿卻仍舊挺拔。
病房中的人很快走光,留下一屋的清淨,梁聞淵削完先前沒削完的水果,放到果盤中,起身,“您多保重。”
梁實用諱莫如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下次有空的時候,再來看看。”
“會的。”
“我也走了。”被陰郁侵蝕的梁阙開口。
梁實點了點頭,呼叫護工過來。
醫院走廊中,梁聞淵先一步踏入了電梯,梁阙攔了門,寬大的衣袖中顯露刺眼的傷疤。
“他打你了?”幾秒後,梁聞淵問道。
“逃婚被抓回去了。”梁阙用平淡的口吻說着,“我不喜歡她,也不想欺騙她,雖然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場利益交換。”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話罕見地多了起來,梁阙目視前方,“你沒有被這個家所掌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你看我,也想為自由掙紮一次,卻失敗了。”
“因為我做不到像你一樣,我沒有那樣的勇氣和魄力。”睫毛低垂,電梯到了一層,梁阙停滞了一會兒才往外面走。
“我不想掙紮了,打就打吧,身體上的疼痛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你比我懂。”轉頭,梁阙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渙散。
“我可以讓你前往他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本是同根生,梁阙和他一樣,嘗遍了悲慘命運。梁聞淵并非發善心,也許是在救過往的自己。
“不了,那樣也挺沒意思的,我不喜歡。”
似乎能從他的眼睛中望到久遠的過往,梁聞淵收回了視線,給出了中肯的提議,“我認識一位心理醫生,能幫你聯系。”
“謝謝你的好意。”梁阙搖搖頭,“說起來,從小到大,我就沒遇見過什麼好人,他們都想榨幹我最後的利用價值。”
療養院外駛過一輛車恰好停在門口,車内的人下了車,四處張望着,視線找到梁阙的時候立刻挂上了笑容,小跑着過來。
“隻有他是例外......”永遠繃直的唇角微微上揚,梁阙洩出一絲生機活力,心情似乎好上很多,自言自語後,他側過頭對梁聞淵說話,“你也勉強算一個好人吧。”
許識在處理其他工作,派了别的司機過來,梁聞淵坐上車,久違地有些累,莫名焦躁,某些預感在心頭升起,很是混亂。
幾乎是睡了一覺,司機提醒他到了公司,立刻驚醒,梁聞淵才意識到竟然睡着了。他從不會在陌生人的車上睡着。
被壓抑很久的身體機制在暗中翻湧,梁聞淵顯然不會細思這些,他回了公司,處理剩下的工作,将自己埋在無休止的工作中,忙碌到忘記任何事情。
“繼續去查鑫發軟件,以及順騰家居,記得不要透露任何風聲。”将資料交給許識,梁聞淵準備去開會。
“好的。”收下資料,作為盡職盡責的打工人,許識完全不敢多想,跟着一同去了會議室。
工作全部結束後,梁聞淵仍然待在辦公室中,已近深夜十一點多,他才拿着車鑰匙下樓,這一路,他的車速有些快。
他的大腦想不了那麼多,卻全都是下午在車上做的那場噩夢。
公寓一片漆黑,安靜無比,途經莊渚玉卧室時,梁聞淵站在門外停留片刻,去浴室洗了澡,機械地處理完所有事情,躺在床上,讓自己盡快入睡。
然而失眠了。
他無法控制腦内所想的事情,塵封的記憶毫無保留地襲來,他似乎能聽到那時痛苦的悶哼聲和歇斯底裡的嘶吼。
直到床邊溫熱的體溫傳來,床陷下去一塊,打斷了梁聞淵混亂的思緒。
他的心髒也陷下去了一塊。
是莊渚玉在夢遊,平時的梁聞淵從不會轉過身面對他,似乎這樣,他就能洗清内心肮髒的欲念,證明自己是理智的、克制的、隐忍的。
但是這回他轉過了身,面朝着莊渚玉,視線黏在他閉上的眼睛、細密而長的睫毛、淡粉的薄唇。
忽然,手臂搭在了腰側,肌膚以極小的幅度下沉,梁聞淵呼吸變緊,心中煩悶與焦躁全都一掃而空。
隻剩下面前這個人安靜的睡顔。
“你身上好熱......”
在說夢話,莊渚玉聲音很小,話語混作一團。
梁聞淵聽懂了,腦海自動浮現了下一句。
“像個火爐一樣。”
一句話重新勾起了梁聞淵的回憶,這不過這次的回憶是溫暖的,帶着安撫性質的皂角香,還有很小很擠的一張床。
以及同樣趴在身側的莊渚玉。
過往。
原以為生活會那樣一直痛苦下去,也許是上天看不下去了,彌補了他與痛苦相抵的美好。那個滾燙又短暫的暑假,梁聞淵第一次有了正向的情感波動。
也原以為生活就會那樣好下去,卻發現最終是泡影,是黃粱一夢,越珍貴越易碎。最終,全部都回到了本該痛苦的正軌。
倏地想到了下午時分,梁阙說的那些話。他明白為什麼梁阙不願意逃走,因為他根本逃不走。
那時的梁聞淵是沒有能力逃走。
現在的梁阙精神上永久地被困住了,他走不出方寸之地,再怎麼樣都是徒勞。
似乎是嫌太熱,莊渚玉收回了手,卻被梁聞淵很快地抓住了手腕,内側的紅痣格外顯眼,梁聞淵下意識用臉頰蹭了兩下。
唇角與紅痣短暫地接觸了一瞬,梁聞淵戰戰兢兢地,緩慢而輕柔地抱住了面前的人。
梁聞淵覺得慶幸,他早已在很多年前就遇到了他的例外。
莊渚玉是他生命中的例外。
抱住還不嫌夠,有種不怕對方醒來的肆意感,梁聞淵抱得更緊了一些,頭埋在他的頸側,深吸了幾口氣,是令人心安的清淡香味。
就像很多年前一起睡在床上那樣,在情窦初開的年紀,兩個男孩擠在一張床上分享孤單,任由肢體無意間接觸。
後知後覺,那是再也忘不掉的一段真摯無比的情感。
“真的,好喜歡你。”靜夜,彼此的呼吸聲交纏,梁聞淵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