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室亮起的紅燈格外刺眼,長廊寂靜到令人心慌。在這種與死神搏鬥的地方,早已感知不到時間的存在。
秦尼嘉臉色發白,一聲不吭,從目睹了意外事故起,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過,隻是身體抖得特别厲害,動作機械,完全沒有緩過來。
“誰是病人家屬,簽一下病危通知書。”
聲音擲下,無人應答,醫生剛要說話,秦尼嘉雙目無神地舉手示意了一下,“我是,我是他們的女兒。”
手抖得拿不住輕飄飄的紙張,筆帽怎麼都取不下,莊渚玉幫她穩住紙,拔了黑筆,見她平日裡總是簽得很漂亮的名字,變成了零散的一堆橫豎線。
醫生剛走,秦尼嘉失去了所有力氣,直接跪在了地上,她緊咬着唇,終究是抵抗不住被壓抑的悲恸,歇斯底裡地嘶吼着,“我錯了,都是我的錯!你們真的不要我了嗎!我知道錯了!”
她以極度的祈禱狀跪在冰冷的地闆上,頭壓得極低,走廊響徹着她終于爆發出來的痛苦聲。
穿梭在走廊的醫生聽到後,也愣住了,他手中還拿着剛簽完的病危通知書,似乎是不忍心,折回來說道:“我們會盡力的,隻要有一絲希望,絕不會放棄的。”
“謝謝......謝謝......”秦尼嘉嗓音嘶啞着,她哭得眼睛都睜不開,眼淚糊滿了面頰。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聲音同樣顫抖,莊渚玉蹲下身抱着她,不讓她用指甲劃傷皮膚,“他們不會抛棄你的,嘉嘉,再難過也不要傷害自己。”
“我不想一個人活着,我害怕孤單,很害怕很害怕......我求求你們了,不要離開我......你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求求了......”
近乎崩潰的邊緣,莊渚玉看她這樣,也吓得要死,情緒激動間,鮮紅的鼻血流了下來,眼前發昏,已經有了要昏迷的迹象。
從來沒有這麼嫌棄過自己這副不争氣的身體。
莊渚玉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擦掉鼻血,另一隻手按住秦尼嘉想要掐臉側的手指。
這對秦尼嘉來說,太過于殘忍了。
莊渚玉聽着她的哀嚎聲,越發不忍,身體有些撐不住,他頭腦發脹,眼前的世界黑了幾次,好在匆忙的腳步聲漸近。
隻能看見他們的半條腿,莊渚玉閉了閉眼睛,手依舊緊緊地按着。
“嘉嘉啊,唉!嘉嘉,不哭了,外婆過來了。”頭發蒼白的女士扔下手裡所有的東西,抱着秦尼嘉,“怎麼......怎麼就出了意外。”
“别在孩子面前哭。”撿起地上東西的人也是步履蹒跚,卻也止不住歎氣。
莊渚玉緩緩松開手,一點力氣都不剩下,恍惚間,他看見走廊不遠處,閃過一張人臉,臉頰上的疤痕蒙着他的雙眼。那人越來越近,像是想要把他撕碎。
搖了搖頭,試圖清醒,然而肖汛的臉卻更加清晰,他瘸了一條腿,走起路來有些費力。
“不是死了嗎......”眯着眼睛,莊渚玉嗫嚅着,他也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陷入矛盾的旋渦,想要嘔吐。
“請問您是?”外婆愁容滿面地看着他,盡量保持微笑。
莊渚玉眨了幾下眼睛,試圖分辨她的面容,說話斷斷續續,“我是她的老師。”
“她不是停課......”意識到了,外婆點點頭,說道:“嘉嘉很喜歡畫畫,您應該就是她畫室的老師吧。謝謝你能來陪她,我們很感激你。”
說着說着哭了起來,饒是經曆了歲月風霜,終究會在痛哭涕流的時候變得無比脆弱。
“沒事的。”眼前幾乎要看不清任何東西了,莊渚玉安慰着她。
視線瞟到走廊盡頭,身影早已不在了,莊渚玉已經分不清,那到底是他的幻覺,還是真實。
也許碰見肖汛并不是意外,而是他的蓄謀已久,他故意讓他和姑媽撞見他,而他這麼做的目的,絕不是為了搞什麼善意的久别重逢。
他那樣锱铢必較的人,莊渚玉再清楚不過了。
冰冷的走廊浸滿着壓抑又無奈的哭聲。
焦躁地等了好幾個小時,醫生出來了,告訴他們病人被搶救回來了,還要繼續觀察能否度過危險期。
秦尼嘉失神地坐在沙發上,苦笑着,低下頭喃喃着,“謝謝你們願意回來,謝謝你們......我以後一定會聽話的......”
她轉而望着空蕩蕩的天花闆。
莊渚玉确認了她的狀态還算正常,持續的高強度緊張在一瞬間松弛掉,他眼前發黑,渾身發軟,毫無預兆地倒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做了個夢,他在小區樓下,坐在無人的秋千上看書,是個很溫暖的春天。忽然他的身後出現了一男一女,珍貴地稱呼他為“寶貝”,給他推秋千,詢問他在學校裡過得開不開心。
畫面一轉,毫無征兆的車禍奪走了這一切的平靜。他還是坐在秋千上,風把書頁吹過一頁又一頁,直到把整本書翻完。身後卻再也沒有任何人的存在。
夢境是跳脫的。姑媽出現在黑白世界中,很歉意地做了一桌菜後,離開家忙工作了。而他那時候的男朋友,也就是肖汛,在他發高燒仍然堅持學習的時候,奪走了他手裡的黑筆和習題,把他塞進被子裡給他降溫。
很快的,溫馨的畫面迅速變化着,肖汛提着一把菜刀,惱怒地捅向想要保護姑媽的莊渚玉,刀鋒銳利,近在眼前之時,所有畫面都翻轉了。
姑媽保護了他,卻挨了一刀,鮮血流下。染紅了莊渚玉的整個世界,夢境開始魔幻,他倒在了血泊中。
“不要......”皺着眉,莊渚玉呼吸急促,猛地睜開了眼睛,最先看到病房的天花闆,而後是坐在旁邊一臉着急的梁聞淵。
“做噩夢了嗎?”梁聞淵抱住很是茫然的莊渚玉,寬大溫暖的手揉着他的後背,“不怕,這裡很安全,不怕。”
“我不是怕......”嘶啞着,嘴唇非常幹燥,莊渚玉連呼吸都要很用力,“梁聞淵,我隻是有點累。”
很累很累。
“我不明白......”話語戛然而止,莊渚玉靠在他的懷裡,尋找了一個最為溫暖的地方,頭發蹭了蹭,“我看見他了,他沒死,他竟然沒死。”
“你是說你......那個人?他還活着?”避開了所有稱呼,梁聞淵驚愕地問道。
“嗯。”莊渚玉沒再說話了,也從梁聞淵的懷抱中抽離出來。
梁聞淵卻按住了他的後背,“再多抱一會吧,我不做什麼,我看到你這樣,也很難過,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就讓我抱着你,算是安慰安慰你,好不好。”
聽到這話,莊渚玉停止了抽離的動作,姿勢變扭地坐在那裡,梁聞淵把他重新抱回了懷裡。
記憶回到了腦海中,莊渚玉立刻問道:“秦尼嘉呢?還有他的父母,怎麼樣了?”
“放心吧。”梁聞淵摸了摸他的頭發,“我給她買了早飯,看着她吃完的,上午就送她回家休息了。她的父母脫離了危險期,有其他的家屬看守照顧,不用擔心。”
莊渚玉點點頭,懸着的心放了下來,“我昏迷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