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下了環城高速,駛入市區時,黃秘書提前問了一句,“鐘小姐要去哪裡?”
且惠說:“中芭少兒培訓中心,崇文門那邊。”
她朝前說完,緩慢收回視線時,碰上沈宗良探尋的目光。
不等對方開口,且惠主動跟他解釋:“我在那邊教幾個小朋友跳舞,賺點錢。”
沈宗良面容沉峻,單手搭在交疊的膝上。
他像是起了幾分談興,“你的專業是芭蕾?”
且惠搖頭,“不,我讀國際法。跳芭蕾是業餘的,但教孩子夠了。”
沈宗良若有所思的樣子,“大三的話,功課應該很緊張了。”
言下之意,在這個時間節點上,還非得擠功夫出來兼職,是不是生活有困難?
鐘且惠理解到位,坦然承認,“對的,是比前兩年要忙的。但我生活費不夠。”
沒有想象中的那許多不自在,她大大方方地告訴眼前人,我不是表面看到的那麼光鮮。
沈宗良點點頭,沒說話。
每個人在世上活着都有難處,再如何漂亮聰慧的人也一樣。
說到這裡就可以了,再問下去會傷了小姑娘的體面,那不符合他的作風。
且惠看時機差不多,主動問起:“沈總,我有件事,想問您一聲。”
“你說。”
她有些緊張的,手指抓着身下的皮墊:“馮家開party那晚,我們是不是在園子裡見過?”
沈宗良微眯了下眼眸,“應該是,不太确定。”
沒想到他這麼說,且惠凝眸看他,“您的意思,是需要我自證嗎?”
“那倒也不必。”沈宗良險些被她認真的樣子逗笑,“隻是那晚的且惠小姐,看起來和今天很不同。”
最起碼膽量大多了,敢對他頤指氣使的,不似今日小心。
且惠低下頭,面上掠過一點绯紅,“不好意思,當時我喝得暈頭暈腦,失态了。但我有條白色披肩,是不是落在您那兒了?”
當天莊新華被美人絆住腳,人家沖他招個手,立馬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屁颠兒跑過去,根本騰不出一點功夫替她擋酒。害得她被圍住死灌。
說實話,她都不記得自己遇到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
倘若不是幼圓提起來。
沈宗良掐了掐手心裡的煙:“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
他隻說好像,也不講還與不還,該怎麼還。單等着看她的态度。
且惠無意識地抿緊了一下唇。
再松開時,飽滿的唇瓣迅速充血,嬌柔嫣然。
沈宗良向她瞥去一眼,掐着煙的手心加重了幾分力道,手背上青筋分明。
思來想去,她說:“那......沈總看哪天方便,我去您那裡取?”
沈宗良實話實話:“我也估不準哪天有空。”
且惠愣了一下,和這樣的大人物交流起來,真夠吃力的。
他們這類人有個通病,話永遠不會一口氣講完,總要留個三四分讓人琢磨。
且惠自然地憐憫起前邊開車的黃秘書,連捎去的那一眼裡都滿含着母性光輝。
她暗自咬緊了牙關,“您工作忙,理解。如果可以的話,我能問您要一個電話嗎?”
像生怕他誤會自己有旁的企圖。她連忙解釋:“不為别的,隻是用來和您約時間。”
“可以。”
好容易等來他一道首肯。
且惠沒遲疑的,她拿出手機,點開撥号界面,“好了,您說。”
她兩手捧着手機,一對如水暈墨的杏眼撲閃着,微微斜躬了上身,很虔誠的模樣等着他開口。
沈宗良玩味地往下睨她一眼。
他一擡手,把煙銜在了唇角,另一隻手抽過她的手機,把号碼輸進去。
他遞還給且惠,“拿着。”
且惠仍舊雙手去接,“謝謝沈總。”
車開到舞蹈中心門口,且惠欠身說了句謝謝,打開車門下車。
她往後退一格,站在台階上目送沈宗良離開,禮貌揮揮手。
然後就再也懶得裝了,嘴角的弧度垮下來,面無表情地去換舞服。
早知道這位這麼難講話,她甯肯多等一會兒,或是從山上走下來好了。
來上課的小女孩和她打招呼,“鐘老師好。”
且惠彎下腰,摸摸她的小臉蛋,“你好呀。”
和她交班的是另一名女學生,正經舞蹈學院出來的苗子。
王老師和她說話:“小惠,今天身上的裙子不錯啊,這料子很貴吧?”
且惠說:“是啊,我咬牙買的。”
王曉璇摸了摸就放下了,“還是你舍得。”
她抿唇笑了笑沒說話。
其實也不是且惠舍得,也不是她多熱衷這些華服,多麼愛享用這些。
衣服不過是用來蔽體的工具,不需要追求多大牌多精緻,走出去大方得體就足夠了。
但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的。她隻是需要用這種方式,讓那些譏諷她的人都閉嘴。當初報志願,江城有很多好學校可以讀,但且惠選擇聽了媽媽的話,回到這裡來。既然回來,她就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鐘家雖然倒了竈,但她仍可以把自己養得很好,哪怕累一點。
課上到下午四點,到了家長們接人的時間。
班上有個小月牙來得晚,基本功不太紮實,跟不上其他孩子的進度。
且惠把她單獨留下來,再額外加訓她幾個動作。
既領了這份工資,自然就要做到盡心盡責,當做自家小孩一樣來教。
人都走光了,小月牙的父母還在外面等着,明白是老師的一片苦心,也沒催。
且惠教完一組緩和的Adagio,定住,回過身去看小月牙,姿勢仍有欠缺,但小家夥很努力地擡着腿,小臉憋得通紅。
她收了勢,走過去撥正了小月牙的手,“這樣,再高一點。”
小月牙的肚子咕了一聲。她說:“鐘老師,我可不可以去吃飯了?”
那模樣實在可愛,且惠失笑,“好,快去換衣服,和爸爸媽媽回家吧。”
小月牙得了赦一般,比跳舞時勁頭足多了,飛奔向她的父母。
她爸爸接住她,一把抱在了手臂上,媽媽笑着給她擦汗,問小月牙累不累。
且惠的手搭在扶把上,看着眼前這一幕,一時間,眼尾酸了一酸。
每當這種天倫之樂在她面前上演的時候,她總是會想起鐘清源。
隻是她從沒有在外上過輔導班。
鐘清源怕不安全,都是讓司機提前把鋼琴和芭蕾老師接到家裡來,等着且惠放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