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血早已止住,因長出血肉而疼癢難耐,李淨極力強忍不去撓它。
李淨換好官袍,手捧涼水拍打在臉頰上,使自己清醒幾分,而後順手拿了塊馍,撐着把黃紙傘一人走去衙門。
她來到幽州已有一年餘之久,一切重歸于零,她從未怠惰,日複一日,宵衣旰食,盼望着上京城的大官們能看到她。
監察史曆年傳統,會擢選各州的能臣入京,不論以往過失。
“通判大人來了。”衙門裡路過的同僚瞧見了她,同她打着招呼。
她颔首回應,收了傘,拍落衣衫上的雨塵,進了房。書案上張亂着還未整理好的文卷,新添的厚厚一疊胡亂擺放着。
新官上任,衙門中難免有些看不慣她的差役,大事如今不敢冒犯,隻能撿些稀碎的雞毛蒜皮之事。
回想她剛來此地之時那些人的手段,與現在比起,實在收斂了不少,她收拾好文書,一一比錄校對蓋好紅印,抱着那一摞送到正堂去。
“大人,這些都是處理好的卷宗。”李淨将那一摞文卷放到偏案上。
正堂之上批卷的乃是幽州知州窦唯一,正值不惑之年,鬓已斑駁,精氣神卻十足,他總是笑眯眯一臉和氣,身上随時揣着糖豆,談話空隙時不時就扔你幾粒,看着與人十分好相與。
李淨習以為常接過糖豆,聽到窦唯一開口問道:“傷好些了?”
李淨點頭:“幸虧大人來的及時。”
“此事不得馬虎,算上已經好幾次了吧。”窦唯一神色凝重。
李淨點點頭,不過此案徹查之久,依然毫無收獲。
“對了,蘇氏園莊的賦稅可有收上來?也有好幾日了。”
“正要說此事,今早下面人來報,說是蘇莊主昨夜忽然暴斃,頭顱被割,死狀同先前幾樁案子一模一樣。辰時仵作便帶着衙役去了蘇府,看樣子午時一刻應當能回來。”李淨回道。
無頭死屍,脊椎斷裂,後背皆刻個血肉模糊的“償”字,同樣死狀的屍首已經出現了三具,案發第二日便有百姓急匆匆跑來報官,說是有鬼神顯靈,專撕下人頭顱,抽骨飲血,鬧的人心惶惶。
若說死的前兩個隻是個在衙門當差的無名小卒,興許與官府有關,可這第三個竟是毫無關聯的幽州第一商行的東家。
蘇氏園莊是幽州城數一數二的富商,包攬了幽州城五成的賦稅,雖為商,地位可不一般,當地官員都要禮讓三分的存在。當然,收起稅來也是相當的頭疼。
現在死了當家做主的,蘇氏已亂成了一鍋粥。
“死了?”窦唯一蹙眉道,“蘇家稅還是要收,該收收,該查查,兩碼事。”
李淨點點頭:“是,大人。”
“但……”她又遲疑道,“蘇家人已鬧上衙門來了。”
“現在?”正悠閑品茶的窦唯一忽然一口噴了出來。
……
李淨收拾了一下,沒有跟着窦唯一去衙門正殿,而是帶上賬本,叫上三五個卒役跟着一起去趟蘇府。
蘇府正辦着喪事,靈棚之後放一棺木,四處挂滿了白幡,涼風瑟瑟,整座府邸若有若無幽幽散發出絲絲駭人的陰氣。
李淨走進去,仵作還未驗完屍,棺内無人,靈堂前零星跪着幾個披麻戴孝的人。
“如何了?”她找到仵作問道。
遮蓋屍首的血布斑駁,頭身分離,屍臭撲鼻,李淨忍住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将面罩戴好。
仵作将屍體割開的肚皮縫合完畢後,端給李淨那盤裡的東西。
“與之前别無二緻,人活時先折斷脊柱,在其痛苦掙紮中一刀斬首。”仵作又從死者口中掏出一塊薄銀牌,“唯一不同的是,他後背多有一道刀痕,被人灌了啞藥。”
啞藥?
“幾時死的?”她又問道。
仵作掀開白布,露出死者的手,“拳手,時為寅申巳亥,先前問了蘇府的下人,戌時二刻的時候人還在正堂訓話,那麼大概是亥時三刻。”
李淨點點頭,讓那二個仵作回去複命,自己帶着人去了蘇府正堂。
她還未走到,遠遠就看到正堂内坐着位三十來歲滿嘴黑胡子的男人,正看着本書卷,臉上波瀾不驚,不像蘇府其他人皆面露悲色。
走近些她才看清那人的面容,還有那本書卷——賬本。
“原來是李通判,快請坐。”那人也看到了李淨,放下手中的賬本,忙招呼着。
李淨笑着颔首坐下,看向他手中的賬本:“肖掌櫃好興緻啊!”
蘇氏嫡系為一子一女,二女兒從小深受老夫人疼愛,錦衣玉食不沾陽春水,品貌尚佳溫柔聰明,唯一不足的就是下嫁了一個一無是處的白丁,而這肖邊雲,就是蘇府的子婿。
他傍上了富貴人家,開了一家酒樓在幽州城經營着,生意算普普通通,無咎無譽。
“李通判這是來……”肖邊雲收起賬本,笑問道。
李淨亦平視他的眼睛淺笑着,淡淡吐出二字:“收稅。”
肖邊雲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推辭道:“肖某做不了主,還是要等我家老夫人回來再議。”
“蘇家拖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是愈發猖狂,是有意之舉,還是當真不便?”李淨此時也不再一臉和氣,冷着聲說着。
“這……”肖邊雲一臉為難猶豫。
李淨與肖邊雲打過交道,他沒蘇莊主難纏,是個怕惹事端的主。
“既如此,拿下!”說罷,她仰頭示意,背後竄出幾個衙役紛紛抽出刀橫在肖邊雲面前。
肖邊雲一臉驚恐,看着李淨這副誓不罷休的模樣,又看了眼外面的靈棚,生怕她擾亂了逝者靈堂,恐惹得蘇老夫人不痛快,不敢大聲放肆。
他無奈歎了口氣,妥協道:“大人請跟我來。”
李淨清點完銀子,剩下的交給底下人搬回去,先行回到衙門。
窦唯一看完案情卷宗,将它随意放在書案上,手捏着眉頭又道:“稅收完了?”
李淨點點頭:“說來稀奇,肖邊雲一向不掌蘇府事務,他身上竟有庫房鑰匙。”
窦唯一微微蹙眉,随口道,“奇怪了,蘇府的人今日還同我說,他們家的庫房鑰匙不見了。”
像蘇氏的大商行,商人最為重利,庫房鑰匙這種物什一般都是有專門的工匠制定,有特定的機關關卡,一把鑰匙工藝精湛,所耗時日之久,莫到迫不得已不會重配,丢了着急很是正常。
“你懷疑肖邊雲?”
李淨搖頭,皺着眉頭:“不絕對。”
下毒和前幾樁案子不像是一人所為,更傾向于兩個不同的人錯峰先後對蘇永德下殺手。
不過,肖邊雲的嫌疑确實大,從前收蘇府賦稅之時,庫房鑰匙一般都是蘇永德随身攜帶,從不離身,如今前腳人剛死,鑰匙就出現在了肖邊雲身上。
李淨思考着,窦唯一突然打斷了她:
“對了,明日咱們衙門要來位新人,你且去迎着,說不定你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