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她哥哥永年,他是我收養的孩子,不是親生的養不熟,他殺了人,是他的過錯,你們且去找他!”
春來頃刻喊出口:“阿婆!”
“你閉嘴!”阿婆身子有些顫抖,淚眼婆娑,“我們小門小戶,不堪與蘇府相提并論,隻盼安安分分過平淡日子,人是永年所殺,非春來之過錯,求大人,饒過我們。”
李淨緘默,她看向阿婆顫顫巍巍的肩膀,随後擡眼示意小六放開春來。
她又問:“他與蘇永德有何仇,為何要殺他?”
一個窮困潦倒的白丁,如何與貴胄世家攀上聯系,存殺身之仇,李淨想不明白。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阿公開口對李淨說道:“都是因為你們,官商勾結,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
“通判大人位高顯赫,年年的苛捐雜稅收得可還暢快?我們不敢反抗,百姓早該就習慣了,可你們卻一次一次越過雷池,踏過底線。”
李淨眸光一滞,老者的聲音沙啞混沌,似多年不曾被敲響的鼓鐘,一響聲便讓她覺得尖銳刺耳。
幽州城稅收自慣例來由一城通判掌管,分配幾個區域管轄,最後一并在收上來。
李淨上任以來,稅收從未出錯,九月村每年的稅收亦為正确數目,距離城中相近的幾個區域,她若有空必會親自督促視察一番,平時公務繁忙,而九月村這塊地,相較路遠崎岖,她從不曾去過。
九月村離城内路途遙遙,卻又屬幽州管轄之内,看似安靜偏僻的一塊荒涼之地,實則卻淪為有心之人口下垂涎欲滴的一塊肥肉。
而九月村這樣的情形,似是維持了許多年。
通常大魏尋常百姓的稅收,朝廷有明文規定繳多少,像幽州這類地方離上京太遠,天子或許看不清,更别說九月村這種蜉蝣之地。
為了貪欲,底下官官相護,為共同利益壓榨百姓,百姓交付了本該繳納的稅金,沒過多久,就平番多出其他雜稅,并言,這是上頭的命令。
家裡若有男丁,不論年歲幾何,統一按人頭繳納一定銀兩,一丁一稅,美名其曰:丁賦。
田賦,戶賦,丁賦等各種千奇百怪的雜稅,迫使百姓不得不硬着頭皮去交,壓得他們直不起腰,喘不過氣。
若是交付不起銀兩,那便以糧食相抵,按照市集價一斤幾兩錢算,有多少稅繳多少鬥糧。而那些官之蛀蟲會啃食出數不清的漏洞,讓糧食從洞中流出。
他們會在稱上做手腳,直言糧食不夠,亦會明目張膽吞掉一些米糧據為已有,讓你去家中再取,會擅自冒出各種各樣不曾聽說過的稅,強制百姓繳納,若是不從,便仗着官身耀武揚威,發派不聽話之人去邊寒之地充軍服役,抑或是活活打死。
賦稅加重,九月村的百姓民不聊生,餓的餓死,反抗得打死,三歲孩童都要納稅,迫使窮苦農戶不得已掐死自己的孩子以避稅。
而多出來的銀子,蘇永德與官差狼狽為奸,一半進了官差的口袋,一半流入蘇府的錢鋪。
永年是他們中最普通的一個,是個不停拼命幹活賺銀子的農家小夥,賺得還不及交出去的多,便立馬流出去,入不敷出。
家中老人與弟弟妹妹餓着肚子,米湯都喝不起,隻能采些野菜果腹,若是不交銀子,官差便對他拳腳相加,州衙重重看守,他為此動了殺心。
“那兩個衙役也是他殺的?”李淨問出聲,心似被團團麻繩用死結牢牢拴住,一陣亂麻窒息。
李淨見他們一臉默認,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她拳頭攥緊,強忍着滿腹怒火,切齒問道:“小六,先回衙門,然後找些人手護好他們。”
“是。”
說完,李淨轉身利落離去,小六緊緊跟在她後面。
李淨忽然想起什麼,問道:“黑頭呢?還沒回來?”
黑頭今日又未點卯,已有三日沒來衙門。
小六苦惱着,搖頭歎息:“不知……長亭哥也不知道……”
“大人,您說那永年不見蹤影,莫非是畏罪潛逃?”小六忽然開口,轉移話題。
“他已經殺了第四個人了,怎麼會逃?”李淨回頭倪了他一眼,冷笑道:“再者你不必急着為黑頭開脫,他若是自清,無人敢對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