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鄰州兩城援軍意料之中未至,蠻族大軍再次候在城門之外，與上一次别無二緻，他們同樣抓了幽州城的百姓以此要挾。
隻不過這次，赫達爾茲似乎動了真格，大軍面前一輛輛炮車，若獸口般貪婪朝向着這座城池。
李淨立于城牆之上，目光投向那籠新的人質，耳邊無比清晰傳來赫達爾茲相似的話語。
“這次該你了。”
語氣玩味松弛，似乎這就是一場再單純不過的遊戲，一個人輸了，就換另外一個頂上。
李淨原以為窦唯一昨日是悲壯的死去，可在他們歌頌惋惜的底色之下，卻是一抹如何都洗不淨的屈辱，窩囊。一座城池敵不過外敵，拼命地垂死掙紮，不過是蠻軍踩踏他們的一道開胃前菜。
她本就是一介文官，空有一肚子聖儒道義，沙場之事于她而言，無疑一竅不通，李淨如今站在這裡，做着一個毫無用處的擺設。隻怕唯一的用處，便是像窦唯一一樣，一腔孤勇出城門，卑躬屈膝，身首異處換得幾個城民活着。
陳副将告訴她，站在這，能定心，定全營護城軍的心。
“怎麼，你怕了？”赫達爾茲喊道，滿滿的嘲意。
李淨餘光掠過暗處的人，腦海中回想起前兩日與柳硯的談話。
“朝中原有三大勢力，柳氏一滅，如今隻剩趙太傅與梁國公一派互相攀咬。”柳硯語氣平淡，似乎置身事外，“南翊世子為梁國公之子，無論趙氏一黨有何動靜，梁國公都不會任其發揮，可以找他求助。”
早年在上京求學之時，李淨聽聞過南翊世子響當當的名頭，他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不學無術之徒，曾氣得他爹梁國公全然不顧禮法，公然在大街上教訓他。
李淨疑惑道：“蕭祁貴為世子，在上京待得好好的，肯蹚這渾水？”
再者，前來支援的也該是位智勇雙全，武功高強的大将軍，交給這樣一個纨绔，任何人心裡都不踏實。
柳硯輕笑一聲，接着便解了李淨的疑惑：“一年前的那場春闱，蕭祁乃杏榜第十七名，大魏重文輕武，而他卻棄了殿試，毅然投身軍營。”
“再者，他如今不在上京，而在冀州。”
李淨一臉會意，即刻準備信紙：“那我這就寫信請他過來！”
柳硯忽然制止她，又道：“雖如此，但蕭祁此人向來中立不倚，幽州城之事他未必會插手。”
李淨指尖微頓，終是洋洋灑灑寫下了那封信，國難在前，若是真的同柳硯說的這般，他這樣一個棄文從戎的熱血郎，怎會不來。
而此刻，城牆之上，李淨依舊在等那位南翊世子的到來。
赫達爾茲還在等她的決定，中原人一直如此，畏首畏尾，顧及這個，保全那個，抛頭顱灑熱血地想要得到一個兩全之策，不過到頭來誰也護不住，誰也救不了，平白無故鬧了一個又一個的笑話。
“聽說你同前幾日死掉的那位師從一人，那麼料想到你也應當有此番風骨，您這位幽州城的父母官，決定好了嗎？”赫達爾茲有些不耐煩。
李淨聽後，上前幾步，看着底下數不勝數的大軍，随後說道：“我決定好了。”
赫達爾茲滿眼鄙夷地看着她。
乍然，城門驟開，身披戎甲的護城軍氣勢磅礴而出。
“殺——”聲勢浩大，傾巢而出，連帶着衙署全部上下的衙役，以及前幾日膽怯懦弱的新護城軍。
赫達爾茲一愣，看着窩囊躲在城牆之上的李淨，忍不住譏笑一聲，中原人也不過如此，永遠一副高高在上，似乎在普度衆生的惡心模樣，風骨二字不過是笑話。
你不是自诩君子氣節，心懷萬民嗎？不是要以命換命救他們嗎？為何不救了？
他大手一揮，施法号令，無數支箭矢紛沓而至，密不透風，同樣的招數，再次出現在同樣的一批人身上。
護城軍一手握劍，一手持盾，抵擋萬箭，始終沒有退後半分，甚至他們越過了箭雨，直殺過來，千軍萬馬，勢不可擋。
不過兩日，所有人的心性都變了，無人不對窦知州的死動搖，赫達爾茲錯了，這場遊戲的底色是屈辱窩囊沒錯，可總有些時候，這些窩囊弱小的背後，是被死死壓抑的勇氣與道義，孤注一擲，蓄勢待發。
世道倫常，人總得有心。
箭雨再次襲來，赫達爾茲再次發令，緊接着無數蠻軍沖向護城軍，羽箭密密麻麻，氣勢可破千山，射穿護城軍每一寸血肉，似乎要打碎他們的骨，烈馬策風而馳，想要踐踏他們的士氣。
他不信，這樣一群不自量力的人，會颠覆這盤棋局。
混亂之間，李淨趁亂出了城門，騎馬徑直奔向邊緣關着城民的馬車，她飛快下馬，緊緊抓住馬車的缰繩，翻上馬背，策馬飛馳向城内。
箭風在厮殺中黯然無聲，她身邊沖上來的蠻軍接連一個到地，一時近不了她身。柳硯的箭術也不知和誰學的，若有機會，她定要去讨教一番，有一技傍身。
行道上皆是屍體，死狀血腥，她的臉上，身上被濺上血，黏糊濡濕，還殘存着人體的溫度，李淨忍住想吐的念頭，拼了命往城内馳去。
此時再無人想要關上城門，她不知該不該慶幸。
“給我殺了她！”赫達爾茲看着混亂之中的李淨，忽然指着她喊道，“不用管其他，隻管殺了她便成！”
話落，蠻軍紛紛朝李淨方向沖來，欲殺之而後快。
赫達爾茲一臉勢在必得，今日不論如何，李淨都必須死，她就應當落得和窦唯一一樣的下場。隻是可惜了，今日沒看到那日射箭的家夥。
不過就算他出現了，也不足為懼，今日前來赫達爾茲穿了特質的金絲軟甲，萬刃不破，箭矢怕是還未穿透軟甲便可夭折落了地。
嗖——
此時赫達爾茲的注意力全然在李淨這邊，一支箭矢沖破風沙馳來，疾速若影，連金絲軟甲的皮毛都未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