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果然是仙山教徒,上神不告而别,他們奉命下山尋找,沒想到遇到魔獸攻擊村落,于是出手相救。魔獸本就是些敗部,追上後沒幾個回合就潰敗逃散,教徒也不敢戀戰,重又回村裡,打算取了行囊繼續上路,沒想到這離開的功夫裡,村裡又多出兩個人。
兩位教徒中稍年長的那個對着程曌看了許久。臨走之時,長老曾将上神畫像以符咒打入識海,眼前這位,樣貌年齡神态與畫像全然不符,但莫名又有幾分熟悉感……不過,上神又怎會是女兒身呢?
教徒終于還是沒有認出。
“你居然敢堂而皇之的現身,不怕被他們帶回去嗎?”趁沒人注意,阿秦悄悄附在程曌耳邊說。
“我小小使了個障眼法,他們認不出我的。”程曌胸有成竹地回道,蓦的一頓,意識到了什麼,“你猜出我身份了?”
阿秦點點頭:反正你藏得也很敷衍。
“那也沒辦法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我不會回去的。”程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耍賴樣。
怎麼倒像個離家出走的中二少女了?
當晚大家擠在宗祠裡過夜,除了需要人照顧的老弱病殘單獨睡,男子一邊,女子一邊,年輕力壯的晚上還要起來輪流添柴火值夜。程曌大大方方的往姑娘婦人堆中一坐,立馬被叽叽喳喳地圍住了。
“程姑娘從何處來?是從鎮上來的嗎?”村子裡的姑娘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趕集到鎮上了,見過的最有錢的人家就是鎮上富商杜老爺。
“不是的,我家在京城。”程曌微微一笑。
“天呐,京城!這麼遠的地方,京城裡是什麼樣子的?”
“京城裡是不是晚上也都亮着燈,跟白天一樣熱鬧?”
“聽說京城裡的人家一天要吃八頓飯,早起香茶漱口,晚上熏香入眠,是不是這樣子的啊?”
……
大家七嘴八舌,若是遇到個稍微不耐煩的估計早就挂臭臉了,偏偏程曌耐心極好,一個一個仔細回答了,言無不盡。
“原來京城是這般繁華的地方呀,好想去看看。”
“程姐姐,京城裡的姑娘是不是也都像你一樣,好看的像是從天上來的呀。”這話一出口,問的妹子先臉紅了。
這道題可超綱了。
“哎喲,你們這麼問讓人家姑娘自己怎麼答?當然都不及程姑娘了!你們沒看見程姑娘出現的時候,村子裡那些男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嗎。”
“真的,我家那個死阿婁,就上個月剛給他說了個對象,他嫌東嫌西死活不應,今天程姑娘一來,他轉圈來轉圈去,已經偷摸看了程姑娘好幾眼了。”有婦人拿自己弟弟調笑,邊說邊手指過去,程曌順着一看,果然有個年輕男子正朝自己這裡張望,冷不防與程曌對上視線,臉刷地紅成了柿子。
程曌禮貌回了一笑,見男子身邊正是阿秦,複又沖他一笑,隻可惜阿秦正和覓兒忙着給村人抓藥煎藥,并沒太多留意程曌這邊。
“京城裡愛慕程姑娘的人一定很多吧,這些公子們是不是也都是芝蘭玉樹、英俊潇灑,跟話本裡寫的一樣的?”
“那倒沒有,都不及阿秦。”要說身邊圍繞的莺莺燕燕……程曌腦中不自覺浮現出仙山上那一群黃泥半入土的老頭子們的臉,打了個冷顫。
“阿秦确實長得好,這十裡八村沒一個姑娘不喜歡的。人還聰明,學什麼都快。”有人接口,“說起來,上次鄰村來媒婆給阿秦說親,覓兒還急的偷偷哭了一晚呢,真的!第二天我看她兩隻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說罷,朝覓兒那個方向一努嘴。
“後來這事不是沒成麼。”村裡傳啥都沒有八卦傳的快,說的人還故作神秘刻意壓低了聲,“難怪前一陣老王家去跟覓兒他爸提親,提着提着就沒了下文。”
“就是覓兒死活不肯啊。”有人接上話茬,“聽說覓兒他爹私下裡跟阿秦他家裡也是探過意思的,估計也是碰了一鼻子灰吧,不然怎麼遲遲不見動靜?這阿秦可是已經到了能娶妻生子的年紀了。”
“照我看,阿秦這麼多年了,雖然對誰都挺和氣,也确實沒見過對哪個姑娘特别上心的,将來也許是要草窩裡飛金鳳凰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聽懂的人都意味深長地看向程曌。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鳳凰一族早已絕迹。
“不過覓兒今日确實有些奇怪,你看她現在黏阿秦黏得這樣的緊,以前可不這樣,姑娘家畢竟臉皮薄。”有人又發話。
沒錯,阿秦正忙得不可開交,覓兒本可以幫他分頭辦些事,提高些效率,卻偏偏在阿秦身邊寸步不離,還時不時湊近到阿秦跟前說話,這距離近到已經讓看的人都覺出不自然的地步——也就隻有阿秦這塊木頭,還傻乎乎地覺得一切如昨了。
“不僅如此,我今天還看到覓兒把李寡婦家看家的鵝給宰了。”又有人爆料,“妖怪被趕跑以後,我發現爹爹的藥落在了家裡,偷偷回去的時候正路過李寡婦家,看到覓兒一手提着把尖刀,那刀上粘着的血還新鮮,另一隻手上提着被抹了脖子的鵝。當時我以為這鵝是要帶回來給大家開夥的,但剛才誰吃到了?李寡婦家的鵝倒确确實實是不見了,李寡婦還當是被妖怪吃了呢。”
這倒真是奇怪了,程曌心想,懷春少女吃吃醋、耍耍小性子也沒什麼不可理解的,但連送人一隻鵝都要遷怒報複的,好像确實已經超出一般女子着惱的範疇了。
“覓兒平時都是這般做事的嗎?”程曌順着大家的話問。
“那可不是的,覓兒性子内斂,以前可是個溫溫柔柔的好姑娘。”大家都對覓兒突然的性情大變大感困惑。
魔獸進村,性情大變……程曌雖然覺得不對勁,但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夜深了,阿秦還在宗祠中庭裡整理采回的草藥,入山三天他也沒踏踏實實睡過一個好覺,昨天跟程曌取還魂草又是一宿沒睡,今天忙到這個時辰,縱使少年人身強體健,多少也感到些精力不濟,阿秦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他天生一副世家公子的好樣貌,即便身穿布衣,人群中依然打眼,這兩年到了婚配的年紀,更是三天兩頭有媒人上門來說親,不甚其煩。遇到好人家,義父也會幫着來勸,畢竟結婚生子天經地義,這躲又能躲到幾時呢?他心裡也不是看不上那些姑娘,實在是因為自己不通情愛這一卦。要說也是奇怪,他早過了少年人情窦初開的年紀,卻從未試過對什麼人動心:長得美的、長得醜的,看在他眼裡也并無太大區别;溫柔能幹的、霸道刁蠻的,他相處起來也覺不出好賴。有人家來說了幾次、碰了幾鼻子灰後,氣得口不擇言罵阿秦不識好歹,難道還想着要當公主的驸馬不成?!
或許真像義父說的不該這麼固執,也許成婚後自能發現成婚的好?阿秦怔怔地看着火堆發起了呆,想到了覓兒,她今天幫着自己忙活了一整晚,現在倒不知道去哪兒了。覓兒她爹好像也來說過一次媒,阿秦模模糊糊地想起,隻是當時看阿秦沒那個意思,覓兒她爹也就識趣地不再提起了。青梅竹馬,其實,如果誰都可以的話,覓兒也不是不可以。
阿秦不知道的是,縱使他心中所想紅袖添香,但眉梢眼角古井無波,在别人看來哪有半點春意;愛與不愛,終究是作不得假的。
腳步聲打斷了阿秦的思緒,擡眼看,是程曌,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說自話地在阿秦身邊坐下。
“修羅草雖有劇毒,你們慣常拿來驅蟲用,但其實跟這仙子花一起搗碎服用卻可抵消毒性,還有祛病延年的效用。”程曌看了一眼阿秦分的藥,笑眯眯地從中揀出修羅草與仙子花,将他們攏成一束,重放進了補藥那一分類裡,“當年仙子花初誕世,被無數仙獸觊觎,于是身周漸漸長出了劇毒修羅草,護她周全。隻可惜正邪不兩立,又過數萬年,兩者終漸行漸遠,如今已經徹底剝離開,各自生長。”神仙果然活得久,開口動不動就上千上萬年的。
“你既然這麼說了,我會試藥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阿秦謹慎地又把那一株仙子花與修羅草拿了出來,單獨劃分了一類。倒也不是對程曌有懷疑,而是擔心神仙用了跟平常人用效用會有差異,不是說大補亦是落毒麼。
“大家因魔獸來襲提心吊膽了一天,現在松下這口氣,都已經睡熟了。阿秦這兩天不是也沒睡好覺嗎,今晚我守夜,你也進去休息吧。”程曌衣袖一揮,庭中的柴火燎得更旺了。
“你一定是個很厲害的神仙吧。”阿秦望了一眼火舌,“村裡老神仙說上神缺位,凡間才動蕩,是真的麼?”
如果是以前,阿秦不會細究這個問題,但認識程曌後,他覺得程曌做不出。雖然她常有任性舉動,但大是大非上還是相當有神仙自覺的。
“哪路‘神仙’居然還造我謠,我可要揪住他好好問個明白。”程曌有點生氣,沒想到之前她胡說八道的話居然還真有人在傳。
“他已經不在村裡了,村長說前幾日他算出将遭一劫,卷了鋪蓋早早溜走了。”阿秦歎了口氣。這老神仙其實就是個糟老頭子,平時就神神叨叨靠着村裡施舍一口吃食活着,這次突然說算出有災,村裡誰也沒當真,豈料一語成谶。
“我雖是神仙,卻也隻是天道一顆棋子,世道盛衰并不因我而改變。”不然五百年前,我早已……
兩人本還想聊些什麼,覓兒卻突然出現了,原來剛才她走開并不是歇下了。現在,她貼着阿秦坐下,一雙杏眼裡哪有半分少女天真,十分皆是恨,死死盯着程曌。
……結果,三人坐到天明,好嘛,一個也沒歇着。
阿秦打算在村裡休整兩天再出發,聽說那位被攝了魄的太子,肉身倒是保護的很好,各種靈丹妙藥都快腌入味兒了,再等個把月都不成問題,反而是村子重建缺少壯勞力,阿秦打算先幫忙村裡幾天。
“既然你是神仙,那有沒有方法可以讓壞掉的屋子一下恢複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