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秦走向鬼王大殿,一路上鬼護衛不少卻不見有阻攔,看來人在他們眼中确實如蝼蟻,誰會在意從腳邊爬過的一隻螞蟻呢。
來到大殿,最盡頭高高在上坐着鬼王,而那個似柔軟無骨纏在他身上的是……程曌?!
隻見程曌眼波流轉、盡顯媚态,一開始是捧着鬼王的臉輕啄,随後行為愈發大膽,竟跨坐到鬼王身上,看樣子似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行那不堪之事。
“真可憐哦,他氣得人都在發抖。”
“定是看到了自己的心愛之人吧。”
“褒妃娘娘果真厲害,誰看了她的眼,便會把她當成最想見的人。”
衆鬼祟窸窣話音不絕于耳,阿秦很快意識到這都是幻象,雖然理智告訴自己要平心靜氣勿亂大謀,但看到别人頂着程曌的臉搔首弄姿,阿秦心中還是有壓不住的怒火。
“你說你是人類皇帝派來的,為何身上會有天界的味道啊。”鬼王懶洋洋地開口。
“我既然敢一個人來,必然要帶些天界護身的法寶。”阿秦答得不卑不亢。
“天界,呵。”鬼王眯着眼似乎陷入到了什麼回憶中,“倒是想起了不少往事。”
阿秦看了眼胸前系帶,不知程曌是否正聽着。
“莊果兒那個臭道士還好麼?當人的時候他就處處與我作對,沒想到居然給他飛升成功了。”鬼王回味着回味着,忽地一笑,“你說,這是不是我的功勞。”
阿秦從未聽說過什麼莊果兒,自然不知道怎麼回答,隻好站在原地一臉高深莫測。說來也奇怪,天界衆神該不止程曌一個,為何一路上從未聽他提起過其他人,如果真像村裡老神仙說的因為神不歸位,導緻世間動蕩、群魔亂出,程曌又為何要一意孤行、獨自留在人間數百年?其他神仙也不出面勸勸嗎?
不過眼下并不是刨根問底的好時機,阿秦定了定神,接着道:“我不知道什麼莊果兒李果兒,我受人類皇帝派遣來和你做一場交易。陛下知道你們北魔一族與東魔素來不睦,一山難容二虎,如今東魔勢力越來越強大,鬼族岌岌可危。我剛才一路上見此城繁華,鬼市井然,想必你并非隻是個荒淫享樂的王,若鬼城破,則一切皆成泡影,子民皆為魚肉,你可甘心?我陛下願助你們一臂之力,驅逐東魔。”
“哦?”可惜鬼王看起來似乎沒什麼興趣,眼皮都沒擡一下,“東魔殺人,我北魔也殺人,你們說的好聽要幫我,你們有什麼能力幫我?簡直贻笑大方。”
話音剛落,衆鬼嘲笑聲不絕。
“不過,你倒另當别論。”鬼王擡起手指,指的正是阿秦。
阿秦一愣,沒明白鬼王什麼意思。下一秒就見鬼王手指隔空勾了一勾,阿秦那根發帶就自動飄落下來,落地便幻化出個人來。
“美人,原來是你。”
連提到東魔都未能讓他打起精神的鬼王,看到程曌後霎時兩眼放光,坐直了身子不再東倒西歪,“五百年前你給我的那道傷,至今還痛入骨髓,這或許就是……相思刻骨吧。”
程曌居然跟着自己跑到鬼界來了,阿秦吃驚不小:“你不是說要在外面給我護法麼?”
“在外頭護法哪有在你身邊派得上用場。”程曌拍拍衣服上莫須有的灰,他終究還是不放心阿秦自己一個人。
“好久不見酆幽王,沒想到五百年把你憋成個大詩人,你若真惦記我,現在就該以上賓之禮款待我們,努努力,把你在我這兒的印象分提高一點。”
“你是上神,上賓之禮應當應分,莊果兒人呢?叫他也下來,我能招待你一個,也不差他第二個。”鬼王豪爽的一揮手。
“……莊果兒殒了,酆幽王自不必再惦記。”
輕輕一句話,卻在一人一魔間炸開了雷。
程曌說的太輕巧了,仿佛死去的隻是隔壁村聽人說起過幾次的張三李四,阿秦的心沉了下去:九色鹿死都怅惘半天的程曌,這個反應正常麼?他是在……诓鬼王?
至于鬼王,他居然愣失神了一會兒,又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這老小子和我鬥了一輩子,居然怕輸到不吭一聲就死了,最後赢得終歸是我。”
衆鬼齊聲馬屁:“大王威武!大王威武!”下一秒隻聽一聲劈頭蓋腦地怒喝:“閉嘴!我讓你們出聲了麼!”
衆鬼又立馬噤聲,整齊劃一。
鬼王看起來有點愠怒,又像是有點失落,連褒妃從他身上滑落下來都沒注意。那褒妃活着時也是個妃子,美貌傾城,禍國殃民,後來被新君剝下臉皮,火烤刑死,死後到鬼界便成了個無臉的幽靈。要不怎麼說她心智強大又精通媚術呢,千年後居然修成了萬幅面孔,任誰看到她的眼睛都會把她當成自己最想見的人。
此時她發覺在鬼王這裡讨不到歡喜,便從大殿上袅袅走下,來到阿秦和程曌面前。她先歪着腦袋湊近看程曌,程曌也笑眯眯地回看她,瞳孔映出的是個慘白無臉的怪物,褒妃無趣地“啧”了一身,又湊過去看阿秦,這回她看得頗有趣味,末了附在阿秦耳朵邊上一字一頓地說:“你區區一個凡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阿秦一瞬間就明白了她說的意思,其實這些天他自己已經隐隐有了猜測,但或許是因為喜怒愛惡欲于阿秦來說素來都是淡淡的,他習慣了不追究、不強求,對于自己這陌生的情愫,他也采取了順其自然、聽之任之的态度。
“不過。”褒妃退後一步,回到兩人跟前,“我倒是知道你為什麼會找他來見大王了。”這句話她是看着程曌說的。
“是有幾分相似。”褒妃端詳的不是程曌,而是阿秦,“且看這幾分相似,能不能保你們平安回去吧。”說罷,又咯咯笑着扭着腰離開了。
“她說我像誰?”阿秦奇怪道。
“大概是莊果兒吧。”程曌的笑看起來有些落寞,“他乃曠世奇才,1歲執卷,3歲持劍,10歲築基,15歲開山立派,20歲元嬰出,自此容顔不老,算來也是跟你現在差不多年紀。修仙之人說來超凡灑脫,其實就是遇什麼事神情都淡淡的,喜悲皆不露形色,你們五官容貌并不相像,但神态确有相似之處,不怪有人這麼覺得。”
“看來這莊果兒與鬼王倒是淵源頗深。”程曌有時看自己的眼神那麼專注,阿秦沒有辦法不猜想:他透過我看的到底是誰?這麼一想,心中莫名又有些酸楚,後面的話脫口而出,“與你也是交情匪淺吧。”
“仙門就是他創立的,仙山也因他得名,就連九色鹿都是他豢養的,老實說,他比我像個神仙的多。”程曌一哂,“可惜好人不長命,禍害倒是遺千年——酆幽王,我可有說錯?”
“哈哈哈美人,你當年可是兇得很,沒想到如今法力不複,嘴倒還是不饒人。”“禍害”酆幽王似乎已經從追憶中緩過勁來了,又恢複成之前戲谑的口吻。
“你法力怎麼了?”阿秦敏銳地捕捉到了鬼王話中的這一句。
“他是在詐你,鬼界與我相沖,法力自然會消減一些。”程曌壓低聲音寬慰阿秦,忽地又一笑,“阿秦又在關心我了嗎?”
“沒想到這次東魔擴張,隐隐又有要重現當年神魔大戰的迹象了,我聽說他們都打到仙山上去了。”鬼王說的倒像是頗有趣味。
“彼此彼此,聽說酆幽王近些日子也不太平。東南西北四魔王,西魔行蹤飄忽不定暫且不表,南魔五百年前戰死,給你騰出了那麼大片地,居然封地還越打越小了,幾乎可說是困于酆城囹圄。”
程曌說完,鬼王心裡一冷。這正是他最近煩心的事,東魔勢力日漸龐大,爪牙或明或暗已進犯多次,這鬼族酆城……不知還能堅持幾許?
“其實東魔早有吞并北魔之心,隻是礙于這裡的一樣法器——酆幽王自然也是知道的。”程曌看鬼王表情逐漸嚴肅起來,知道自己說中了他的痛處,“隻是不知道酆幽王是否也已察覺,法器之力這百年來已漸弱,如今更是随時可能失效。”
“不錯,我鬼族與魔族力量同源,可殺不可鎮。當年你們天界在我地盤上搞了這麼大一出陣仗,作為交換,你們留下了能鎮壓其他魔族的法器,居然還是個有保質期的?”鬼王嘴依舊不饒人,但态度明顯有了松動;看來有談價的餘地了。
“法器不過是個容器,隻不過當年施法的神不在了,附于其上的神力自然也會逐漸消散。”程曌也不賣關子了,“這次我來就是給你續費的,服務到家,酆幽王可還滿意?”
原來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阿秦悲催地想:那為什麼還要連我也一起來……
“天界對我鬼界這麼上心?”鬼王冷笑,“說吧,你想交換什麼?”
“咦,我以為之前他已經說過了——同心協力幹倒東魔呀。”程曌下巴朝身旁阿秦一點,“東魔如今在皇都無法無天,人、神、鬼皆不放在眼裡。那假冒錢先生的魔祟就是從你這兒倒戈過去的吧——不用謝,我已經替你清理門戶了——皇都存亡與否對鎮壓整個魔界意義重大,我不能讓皇都姓‘魔’,酆城就在皇城之下,與皇城互為表裡,希望酆幽王助我掃平皇都内的東魔餘黨。”
真是稀罕了,天界居然求我鬼族幫忙,看來傳聞果非空穴來風。
鬼王擡頭看程曌,依舊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難揣測其真意,但這筆交易酆幽王并不吃虧,或者說,正解燃眉之急,他沒有理由拒絕,略一沉吟就爽快地答應了:“好,我派人護送你們去法器那裡。你先恢複了鎮魔法力、我再助你皇城除魔。”
程曌也不墨迹,立馬就要和阿秦動身前往。臨出發前,冷不防又被鬼王叫住。
“莊果兒真的死了?”鬼王難以置信。
“酆幽王應該也清楚吧。”程曌淡淡地回道,“那鎮魔法器上的神力到底是誰的。”
……這一句既出,塵埃落定,再無可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