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芷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在那夢裡他看見了許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他看見一個村裡打扮的人，想追上去問問他要去哪裡，結果剛邁前一步就猛地被什麼拽住了，隻能眼睜睜看那個人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程芷想喊，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身邊的人川流不息的走，隻有他被定在了原地，想求助卻不知道該找誰求助。程芷扯了扯那根拴住自己的線，一頭綁在自己的腰上，一頭延伸出去無邊無際根本不知道去到哪兒……

程芷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他的腦袋昏昏沉沉，視力也是時好時壞，就譬如現在，剛剛還看得清的東西一下子模糊起來，好像身邊的環境也整個被換掉了，明明之前耳邊還是隆隆的水聲，現在卻變成了一些七嘴八舌的聲音——他的聽力倒一直很好，是了，據說人死後最後消失的就是聽覺——所以，我已經死了嗎？

“這家夥打算在這裡待多久？”

“都五天了，他黃泉不去，鬼道也不入，是在等什麼人嗎？”

“那都是白等，就沒見過來這裡還能回去的。”

“照我說還不如重新投胎，沒準相遇還比較快。”

“啧，你怎麼一點也不懂浪漫。”

“浪漫是什麼？我浪就夠了。”

“死相，五千年了你還是這麼厚臉皮。”

“我臉皮早就沒了，你瞅瞅，哪裡厚？哪裡厚？”

如果程芷腦子還好使，他一定會擺出嫌惡的表情，可惜他自己也是渾渾噩噩，像根斷了線的風筝偶然纏到了樹上，于是被強迫聽了一堆有的沒有的。

“不過他的魂魄已經變得這樣小，估計沒兩天也要到頭了。”

“重新投胎他不要，孤魂野鬼也不做，人真是作啊！”

“消失就消失吧，唉，就是可惜了這張小白臉。”

“我也曾經是小白臉，怎麼就沒見你多看我一眼？”

“你那臉黑的跟煤炭一樣，哪裡白了？”

“白過的呀，死的時候‘臉色慘白’。”

“啊呸！”

“算了，看了他這麼多天也沒什麼意思，大家散了吧。”

“散了散了……”

于是，程芷的耳邊又安靜了下來，天地間仿佛又隻剩他一個人——這時候想想，其實那些聒噪也挺好的。

程芷就這樣被留下了，有時清醒一點，但大部分時間都在打瞌睡，清醒的時候其實也想不起什麼，而瞌睡的時間倒是在變得越來越長。

……直到某一天、某一刻，有一雙手從後面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終于找到你了。”

這個聲音很陌生，但還挺好聽的，終于又有人來跟我說話了嗎？程芷想用手比劃表達一下自己開心的心情，卻發現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沒關系的，等回去了就好了。”

因為背靠在那個人懷裡，他的下巴順勢就抵在了程芷的肩窩，這距離、這聲音，聽來就像在耳畔呢喃。

有這樣好聽聲音的人，長得一定也很好看吧。程芷努力轉過頭想看清，卻被按回了原來的位置。

“先别急着動，因為我的背後現在有百萬鬼兵結陣，攝魂、勾魄皆在列，你如果被他們的法器照到，馬上就會魂飛魄散的。”

他們為什麼追着你？程芷發不出聲音，隻能拼命眨眼，沒想到那個人居然也“聽”懂了。

“總之，都是我的錯；不過誰對誰錯現在也不重要了，反正你我是一定要帶走的。”

原來是為了我麼？程芷想，這可太危險了，他一個人怎麼能敵得過百萬的敵人呢，我得幫幫他。

“嗳，你不必想着幫我，你已經幫過我許多了。”那個人輕輕地笑起來。哎呀，沒想到這個念頭也被他讀到了。

“雖然不必你出手，但我要把你的樣子稍微做個變化，好帶在身上。你的五感會被暫時封住，可能會有點不舒服，可以嗎？”

程芷點點頭，對這個連一面之緣都談不上的陌生人，他就是莫名的覺得可以交出自己全部的信任。

五感被封後，程芷就再也沒法感知到外界了，包括時間也是，似乎又是很久很久的時間過去……直到後背突然觸感一片冰涼，激得程芷一哆嗦，他整個人就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這些天稀裡糊塗記不起來的事也全都灌回到了腦子裡——他真的從鬼門關活過來了。

這裡是哪兒？許久沒有實體，如今突然有了觸感，都有點不太習慣了。程芷費勁地轉動脖子環視四周：這裡不就是那個天坑、幽冥谷麼？

下一秒，程芷條件反射地從地上彈起，他還記得這底下流淌着的可不是什麼幹淨玩意兒。

帶我出來的人呢？想到那個人，程芷的臉居然有點發燙，因為他也記起了自己是被那個人放在胸口帶回來的——他把自己變成了張小小的紙人，熨帖的收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目光下意識地去找，最後定在了不遠處——首先撞入眼簾的是一頭如瀑長發，似綢緞般柔滑地貼着脖子、肩膀、再過腰線傾洩而下、灑滿一地。初時四下無光，這發色烏黑深邃如墨，更襯得那人膚白勝雪；待到天坑内鐘乳石山的細碎熒光亮起，發色又漸次轉為如熒光般的深海藍，與之同樣變換的還有那副瞳孔的顔色；仙極、美極。

唯一有點破壞意境的是，那個人此刻正跟天坑裡的孢子植物面面相觑。他托着下巴的手修長勻稱，骨節也不明顯，指尖白皙中透出一點點的粉。聽到程芷這邊的動靜，他也很快轉過臉看過來，那雙笑意盈盈的眼怎麼會認不出呢。

“程曌？”程芷遲疑地喚，面前這個可不是九歲的孩童，他身形挺拔優雅、容貌精緻，仔細看，長得雖然都有迹可循，但氣質卻是天翻地覆的變化，看得程芷一時間都屏住了呼吸，任何大一點的動靜仿佛都是對那個人的亵渎。

“你終于醒了。”是那個好聽的聲音了，一點點地低沉、一點點地回響。

“你這個模樣是？”吾家有兒初長成，速成的成。

“吓到你了？人類的身體畢竟能力有限，這才是我本來的樣子。”不是什麼花草植物，也不是獸類或鳥，就是人的模樣。

“程曌呢……我是說，九殿下的那個。”程芷有點語無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