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道、第八十道……情獸的頭骨已經裂開成兩半,濃黃的腦漿滴滴答答流下來,但它還沒死,隻是已經沒有力氣再掙紮,任憑巨蟒纏着,喉嚨裡發着嗚嗚咽咽的聲音。
第八十一道驚雷落下,将那開了瓢的腦花炸得稀爛……終于,一切結束了,情獸的身軀最後抽搐了幾下,力竭而亡。
“原來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竟是如此慘烈。”程曌喃喃道。“我們現在見到的,恐怕就是上古時候情獸死去的一幕了。”程曌示意給程芷看,“而那位牽制住情獸、幾乎與它同歸于盡的,恐怕就是這面記憶鏡真正的主人了。”
那條巨蟒?程芷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它也是神明嗎?”
程曌不意外程芷會驚訝,畢竟他最常見到的自己、還有莊果兒都是人的樣貌,即便是長着一對翅膀的句容,也是鳥身人面。而像這條巨蟒這樣徹頭徹尾的獸身神明,仔細想想,好像真的隻剩上神先知了,它也無愧是當今在任的最古老的神明。
“萬物相生相克,也相伴相生。昔年的魔族大多都是如情獸這般的孔武巨物,因此神明也都長着差不多的模樣。後來魔族越化形越同人類相似,以法術的增進取代用蠻力抗衡,神族的化形也就有了相應的變化……”程曌耐心地解釋給程芷聽。
“哪裡來的小娃娃,居然嘲笑起老朽來。”腦海中響起嘶啞的聲音,不遠處,那條巨蟒費力地支起身子,朝程芷他們這邊看過來。
“阿秦見過前輩。”程曌恭恭敬敬地朝巨蟒行禮,程芷也跟着作了個揖。
“阿秦?好大膽的名字,沒想到千萬萬年後的神族居然成了你這樣的小不點。”
“初次見面,前輩您可真會聊天呢。”巨蟒倚老賣老,程曌也隻好聳聳肩,誰叫這是人家的地盤呢。
“也罷,吾在這鏡中駐守至今,未有人能觸發此幕,如今遇到了你們,想來也是天意。”巨蟒回頭看了眼情獸的屍體,“找到情獸屬實不易。它每吞下一次天才地寶,就會孕育出一個曠世兇獸,吾也是趁其剛剛産子,虛弱難自顧,才得覓其蹤迹。”說到這,巨蟒頓了頓。程曌斂了神色屏息聽取,他知道接下來很可能就是記憶鏡想告訴他們的重點了。
“隻是那剛出生的九頭小蛇,自己咬斷臍帶逃走了,那臍帶上還留着情獸的血,吾恐将來或有變故,因而留下此記憶鏡,非吾神族進入,不得窺見此段。”
“九頭蛇,是指九嬰嗎?它竟活了這般久!”這倒讓程芷大感意外。
“凡名列上古兇獸的,皆是獨一脈傳承,九嬰是世襲的名字,我們之前見到的那個應該是後代。”程曌回道。不用說,那留下來的情獸的血、還有不完整的複活的方法,也都是從九嬰這兒傳承下來的了。南地魔王冢裡,她以此獻給東魔依附讨好于他,這些年恐怕也都在替東魔奔波這事,難怪神族從沒與她打上過照面。
“經此一役,吾的命數也将盡,但有兩樣東西仍希望傳與後人。”巨蟒低頭,從血肉模糊的情獸屍骸裡銜出一枚六角形的蛇鱗,“天雷落下時,将吾24處鱗甲嵌入情獸體内作束縛用,這些鱗甲汲天雷與吾之力,自此化為楔魔釘,或與将來也有用處。”
話畢,24枚鱗甲從情獸體内飛出。程曌攤開右手,看它們逐一落在掌心,隻是很快又消失不見了,想來這鱗甲的實體并不在記憶鏡之中。
程曌不以為意地笑笑:“謝前輩贈釘,不知另一樣寶物可是這記憶鏡?”
“你這小不點倒也聰明。這面記憶鏡實質是吾之屍骨所化,千萬萬年來一直在魔族手裡流轉,是時候該給它認個主人啦。”巨蟒看看程曌,又看看程曌身旁站着的程芷,“可不知為何,雖然你才是神族,吾卻反而更中意你旁邊的這個小鬼。”
說着,巨蟒将頭探到程芷面前,它本就十分巨大,稍一伸展便掠到了程芷他們跟前。此刻,它金色的豎瞳正豪不掩飾地打量着程芷:“喂,小鬼,你是人類嗎?”
呃……10年前肯定是,現在入魔了就說不太好了。程芷不确定該不該如實相告。
“你也是魔族?”巨蟒也嗅出了端倪。話才出口,程曌立馬挪前半步擋在了程芷跟前:這位前輩性情不好琢磨,看它嫉惡如仇的樣子,萬一對阿芷發難……
“小不點你在擔心什麼,你堂堂一個神族,不好好看護四方,跑人類身體裡不算,居然還護起魔族來了?!”巨蟒再逼近程芷一分,“吾問汝,汝可是魔族?”
“老前輩慧眼,晚輩确實已入魔。”不待程曌說話,程芷這次搶先答了,“隻是魔族也有好壞之分,天下事物皆有正反,前輩若以族類斷善惡,不問事由、不辨真相,豈不亦是狹隘?我雖入魔,自認從未有愧對過天地一分,程曌……阿秦于我有授業教化之恩,也有同袍互助之誼,我此生必不負他。”
話畢,不卑不亢地朝巨蟒行了個禮。
“好一個必不負他,神族可說不出這話。”巨蟒意味深長地看了程曌一眼,“吾沒興趣聽你們這些後世的小娃娃之間的事,吾也說了,從第一眼看見你這小鬼就莫名歡喜,這麼說來,汝大概是吾第一個喜歡的魔族。”腦中響起巨蟒嘶啞的笑聲,聽來卻不似作僞,“那這記憶鏡就留給汝吧。”
說完,巨蟒的腹部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破開,将巨蟒撐起,折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
“謝前輩傾囊相贈……”程芷狐疑地看向程曌,不知這其中是否有詐,見程曌點了點頭,方才放心地說了下去,“晚輩程芷,雲程發轫的程,岸芷汀蘭的芷,還不知道前輩的名字?”
巨蟒看起來很痛苦,雖然知道這都是千萬萬年前遺留下來的景象,并不是真的正在發生的事,但程芷依然于心不忍,想着若知道這位前輩的名字,待出了鏡後定要好生供奉。
“名字?名字有什麼重要的!吾當年不過是阿秦樹上的一條長蟲,得福澤化形,本無名無姓,不像有些娃娃,得意忘形,居然膽敢以神樹名諱自稱。”
兜了一大圈,敢情梁子是結在了這!程曌哭笑不得:咦,它剛才是不是還瞪了我一眼。
“你說你叫程芷,芷為香草,倒是喚起了吾幼年時的一些記憶……”剛剛是誰說名字不重要來着?也罷,真是位自說自話的前輩啊。
“小鬼,此鏡名為‘記憶’,便是依你心意而設,你若要它真,它便是真;你若不喜旁人窺探,它亦能拂去原貌……”眼前的巨蟒正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在不斷壓搓揉扁,那聲音也變得越來越缥缈,“但再美化的記憶也隻是屬于過去,切不可沉溺其中、避世不醒……”餘音袅袅散去,最後,一面被折得方方正正、隻一個巴掌大的鏡子穩穩落在了程芷的手心。
甫一接觸到鏡子,程芷身邊的環境又起了變化,一切開始朝着順時針的方向攪動,暈眩感重新襲來。身邊的程曌重又不見了……有句話怎麼說來着,一回生、兩回熟,這次程芷很快就鎮靜下來,他定了定神,竭力按下陣陣暈眩的不适,睜大了眼睛在漩渦中尋找——他是在找先前見過的那個白衣程曌,若這次能跟他說上話定要好好問問,你究竟是誰?
……隻可惜,不知那白衣程曌是否有意避之,終是無果。
再睜開眼,自己已經濕漉漉地站在了酒池中央。阿炎和李玄機都不見了,阿炎當是聽程曌的吩咐去醉宵樓了,不知道李玄機是否也跟了去。阿炎跟程芷不同,對外人一貫疏離冷淡,也最是不喜拖後腿的人,他未必肯帶着李玄機,這也是一開始四人分房間,程曌讓程芷跟李玄機一間屋的原因。九嬰也沒有出現,記憶鏡到底把她帶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剩下隻有一個程曌,和自己一樣濕漉漉地、滿身酒氣,眼神卻分外清醒。此刻與他面對面的正是那群被九嬰豢養的裸女,他早已對這群裸女的身份有所猜測,之前暗中試探卻毫無反應,原來是觸發的機緣未到。
“你們在這酒池麻痹下日日昏昏沉沉,難怪連自己的身份也想不起來了。”程曌朝裸女們伸出右手,說到底,九嬰帶來的複活之法也不過是半桶水的真相,此間奧秘,恐怕連東魔自己也不知道吧。
“回來吧,楔魔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