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禮堂門邊站了一會,總覺得剛剛的對話有那麼點不對勁。
“哇哦!快讓開!”
某個學生突然大叫起來,走廊邊傳來一陣極其急促的腳步聲——接着,周圍的人紛紛退開,一條小道被讓了出來——面色愠怒的莉莉·伊萬斯正抱着幾本書飛速走向禮堂,火紅的頭發真的就像遊走球似的——任哪個不想被撞飛的人都知道自己不該待在她可能經過的路上——尤其是後面還跟着一個氣喘籲籲的詹姆斯·波特——
“伊萬斯!你聽我說——”
“我說過了不是因為别人喜歡你才讨厭你!詹姆·波特!你一直追着我,到底還想說什麼?”
莉莉好像終于被煩透了。她停下來看向仿佛正等着這句話的詹姆。他嘿嘿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羊皮紙——
“親愛的莉莉。雖然非常唐突、也許會讓你感到困擾,但是我認為我必須向你傾吐我的心聲。”
周圍一瞬間安靜了。
那是一種驚恐、莫名其妙、就像剛有人突然拿漂浮咒當場吊死了自己一樣的安靜。
所有從禮堂出來的人、準備進去的人、正在圍觀莉莉和她死纏爛打的追求者的人、隻是路過的人,甚至包括莉莉和詹姆本人,全都安靜了,沉默了,幾十雙眼睛全都盯了過來。
我拼命想邁動腳步,但嘴裡的話就像掏棉花似的被“詹姆·波特想說什麼”這個問題拽了出來:
“我們之間,有過誤會和隔閡,有過冷漠和沖突。默想多年以來發生的樁樁件件,我原以為時間和外界的種種壓力,還有你的冷眼,會讓你在我心中失色、黯淡、變得無趣;但是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它們就像切割寶石的刀刃,隻是削去了我的棱角、我的偏見、我對你的誤解與不識好歹……”
拿着羊皮紙的詹姆·波特笑容僵在臉上,好像剛有人對他施了石化咒似的;莉莉原本驚訝茫然的表情随着我的話繼續,逐漸變成了若有所思。禮堂的人還在陸陸續續出來,我餘光瞥見尤金納德的面包掉在地上,他趕緊彎下腰撿面包,但整個身體抖如篩糠,還捂住了嘴;盧平似乎想用級長權力讓大家都去上課,但周圍學生七嘴八舌地說開了,根本沒人聽他的話;穆爾塞伯和埃弗裡一起走出來,看到我時埃弗裡手忙腳亂地拉着狐朋狗友擠了出去;西弗勒斯·斯内普出來時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一直盯着他手裡那本厚書,直到被人擋住才皺起眉擡頭——
“……而且,不僅如此,随着這些雜質的離開,我越發發現,你,莉莉,就像百合花一樣,越來越光彩奪目、熠熠生輝。要是有天扒開我的心,我毫不驚訝地就會發現裡面像春天的原野一般長滿了百合花……”
斯内普皺着的眉頭扭成一團,那本厚書掉下去的時候砸中了他的腳,現在他的表情變成了疼痛、驚恐、茫然和不可置信的詭異混合,如果有個坩埚在他面前突然炸了糊了他一臉,可能他就會是這個樣子;愛德萊德漫不經心地從他旁邊經過,看到我時視線飄往一邊。莉莉沒什麼笑意地揚起嘴角,抱着手臂看了把羊皮紙團起來藏到身後的詹姆一眼。
“雷爾,解咒不在防禦術書上——待會再說,好吧?我還要去找萊莉——”
快來個人給我施鎖舌封喉咒啊!!!斯内普!!詹姆·波特!!!你們互毆的魔咒去哪了!!!
“我知道,學校裡處處傳言有人喜歡我,但我可以毫不畏懼地說,你,莉莉·伊萬斯,在我心裡,他們跟你比起來,就像火把妄圖比過太陽,星星有意取代月亮……”我最後吸了口氣,以平闆的語調念出那張給詹姆潤色過的道歉情書的最後幾句話,“……我是永遠繞着你的金色飛賊,‘請不要懷疑我的話,無論是人間還是天堂,你都是我的女王*——如果有幸,能邀請你跟我去約會嗎?”
“嘩啦”一聲,小巴蒂手裡的書全都落在了地上。雷古勒斯站在他旁邊,捂住了臉。
不知道哪來的吐真劑的藥效還沒過去。我真想給自己一個漂浮咒吊死在禮堂門口。
“哇……原來萊斯特蘭奇喜歡女人。”
“怪不得她不願意跟男生出去玩。”
周圍學生交頭接耳起來,有人興緻勃勃地看着我和莉莉。詹姆·波特此時已經被人群遺忘了,幾個人越過他站到前面,好像還想起哄。我咽了咽口水,不由想後退,但好幾個人看熱鬧似的堵住我……
“答應——哎呀!”
莉莉從袖子裡抽出魔杖瞥過去,他們就噤了聲。接着,她向我走來,那雙漂亮的杏眼近在眼前,清晨的陽光細細碎碎地落在那泓綠影中。她湊到我耳邊。
“我不喜歡你,但現在你可以牽着我的手離開。”她用極輕的聲音說。
她牽起我的手,在離開人群以前好像還歎了口氣,轉向重新扒拉出來的詹姆。
“好了,波特,你也用不着糾纏我了。”她說。
周圍的人流重新開始湧動;一場聲勢浩大但最終平穩落地的告白并沒有什麼好談。早課、魁地奇聯賽、owls考試和論文重新變成話題的中心。我在紛紛擾擾的聲音裡沒有聽見我所熟悉的聲音,他在人群裡一直很安靜,幾乎容易被忽視……最後我還是克制不住地回頭看了一眼。
他僵硬地站在那裡,好像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雷古勒斯在旁邊幫他撿書。
*
我一個人躲在貓頭鷹塔。周圍到處都是羽毛,長的,短的,黑的,白的,雜色的,有幾根黏在一起的,有孤零零一支飄着的,有些飄到了我袍子上,我拿出魔杖把它們清理掉。
都冬天了,還掉毛。
幾隻貓頭鷹咕咕地叫着,翅膀撲啦啦地扇動。我往貓頭鷹塔角落又縮了縮,前幾天剛下過雨,石牆跟腳散發的濕冷氣息慢慢爬上來。
沒什麼大事。隻是近乎騙人的事情被當事人發現了而已,隻是吃了針對别人的吐真劑、當衆跟莉莉告白了而已,隻是在别人看來,好像跟莉莉成了而已,用不着兩天,所有人都會忘了的。我對自己說,莉莉本來就是個善良、可愛的女孩……她沒準以後都不記得幫過你這回事。
你知道她會死,就當是一個幽靈,一個幽靈活過來對你笑了一下吧。
似乎有别的貓頭鷹從塔外飛來,幾隻原本栖在窗邊的貓頭鷹撲棱棱地飛走。我在地上拿魔杖寫寫畫畫不知道什麼東西,隔了一會,還是收回魔杖。
除了莉莉,還有一件事、一個人……但我,有點不知道怎麼去解釋。當然,直接說不知道吃了誰的吐真劑、在死纏爛打下給詹姆·波特代過筆、剛好發生了這件事而已,非常簡單。但我還沒有理清思緒——
那封匿名情書帶來的迷情劑香。除了新掃帚的木頭清香、書本的油墨香氣、橙子的清甜果香——還有一種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香。回憶的霧氣蒙蒙,我隻是在聞到它時本能地、下意識地,覺得它可能和……
我自己都不知道、理不清我為什麼會想到小巴蒂。弄不清的事情,我很難去面對。
我是愛上他了嗎?不然為什麼會把一種自己都想不起來的香味附會過去?那麼我為什麼喜歡他呢?他當然是個讨人喜歡的孩子,聰明,安靜,有禮貌,現在還有善良,但我從沒有想過——愛?我是同伴、朋友、希望他不要走上歧途的、知曉他原本命運的人,我将他視作我的被保護人,這個有一部分是我有意培養出來、帶去改變的孩子,即使出于好意,也不應輕易對他濫用我的權力;如果說我就這樣愛上他,那麼我就不應該承認,不應該暴露——我的愛是自上而下的,垂憐的,不合理的。我可以對我修剪出的花說喜歡,但若要談及愛,那應該誕生于不虛飾的自由、真誠和平等的吸引。
有着花剪的人不應該讓花來填充内心。
我握着魔杖垂着眼看地闆,貓頭鷹羽毛又落了下來,這次還伴着一封輕飄飄的信——信?
我驚訝地擡頭,萊斯特蘭奇家屬于利奧波德的那隻貓頭鷹在窗台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堅喙啄了下我的頭頂,似乎在催促我打開。拆開精緻的火漆印,一張邀請函和一封利奧波德的信同時出現在眼前。
“茲邀請您攜親朋至萊斯特蘭奇公館參加聖誕舞會。”
“雷思麗:聖誕節回家,邀請函可以給你的同學,注意選擇。你的父親,利奧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