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果汁橫流。我在他手忙腳亂清理筆記時拉住他的袖子。

“周末去霍格莫德嗎？”我說，留神着他眼底濃重的烏青，“你和我。”

他睜大了眼睛，起先焉焉的神情一掃而空，他撐着手向我俯下身，似乎想坐過來。

“……唉。”

一連串書本落地的嘩啦聲。我盡可能不移動地撿起他筆記本裡落下的課表：第一節課在一小時後，又看了看靠在我身上睡着的小巴蒂，思來想去，解下領帶，拿出魔杖，變了張藍黑花色的毯子蓋在他身上。

“息聲靜息。”

周圍學生吃早餐的聲音一瞬間都消失了。我對起身打算去圖書館的阿梅利亞眨眨眼指指桌子示意：早上沒課，我就在這裡自習。她扶着眼鏡還想說什麼，但我拿出塞西爾的owls複習重點冊子，移開盤子，就這麼旁若無人地看起來。

身邊傳來很近的呼吸聲……我閉上眼，在冊子上再畫一筆，勾出“火龍的習性”……學習，學習。

但這麼下去可不行。

……

“你在畫什麼？肯定不是題——我可從沒見你對哪道題糾結超過半小時。”

休息室裡，尤金納德饒有興趣地扔下作業探身過來。我皺着眉又在霍格莫德地圖上畫了好幾道橫杠。

“我周末請巴蒂去約會。”我頓了頓筆，還是在帕笛芙茶館上劃了個叉，“想不到該做什麼。”

尤金納德摸着下巴，好玩似的細看了一眼那些打着叉的地方，笑起來：“買杯甜水走路呗。”

我沒好氣地拿羽毛筆往他湊近的臉上一甩。

“不會出主意就别出。”我煩躁地把一縷頭發撈到耳後，想了想，還是把喬吉斯書店也劃去了，“不是鬧騰的茶館就是商店……為什麼霍格莫德沒有一個供人好好休息的地方？”

“你想好好休息？佐科笑話店有賣吃下去立馬昏睡的豆子——就是你可能得在地闆上休息……他有這麼讓你心煩嗎？”

尤金納德睜大眼睛故作真誠，嘴角卻壓都壓不住地揚起來。

這是純被當樂子了。我放下羽毛筆冷冷地看過去。

“沒有有價值的建議就滾去做你的提高班作業。”我喝了口放在手邊的熱水。

他偏着腦袋，看上去絲毫沒有心虛；一聲笑以後，他擡起眼，點了點地圖上的某處。

“要不你們去開房吧。”

我差點把那口熱茶噴出去。

……

“萊、萊莉……你帶我、來這裡——”

霍格莫德街道上升起學生們的吵吵鬧鬧，從窗戶望出去能看到蜂蜜公爵亮眼的招牌。一路上原本隻是安靜跟着我的小巴蒂被我拉着走上旅館樓梯時磕磕巴巴地說話，他的雀斑在逐漸變紅的臉上越來越明顯。

他低着頭，又迅速看我一眼，然後頭低得更深，手跟我牽得更緊。我在心裡歎了口氣，走到門前，拿出鑰匙開鎖，讓他進去——

“好了，睡吧。”

在他幾乎暈頭轉向地走向床鋪時，我到房間另一頭拉過扶手椅，拿出owls重點，看了眼懷表：“現在是下午兩點，你不想回學校吃晚飯的話，等會我帶着你走密道，然後我去給新來的管理員施混淆咒。”

小巴蒂解扣子的手頓住了。他轉過身，手撐在床上，眼神迷茫，好像還沒完全理解我說了什麼。他眼睛下面是濃重的墨色。

我拿出保溫杯喝了口熱茶，翹着腿翻過一頁筆記：owls必背……

“成年前不許幹那種事。”我鎮靜地說，“你平時已經很累了，周末就别拿來逛街了。”

“但是，萊莉——我們好不容易——”

他臉上顯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從床邊滑下來，校袍扣子已經解了兩顆。

我毫不動搖，眼神不往他領口看——門邊有塊大穿衣鏡……壁架上擺着幾個玻璃瓶……

“你還有至少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還是說，我現在帶你去蜂蜜公爵——”我在他似乎想點頭時按住太陽穴，“——然後找機會把瞌睡豆混在糖裡給你吃？早餐時間靠在我身上睡了半個小時的好學生？”

小巴蒂僵在原地，我拿起保溫杯，沒等下一陣熱氣漫上來，他低頭，轉身，開始解領帶。

“成年前不許——”

“我知道了。”領帶被放在旁邊的櫃子上，他着手脫外袍，輕聲說，“……那，晚安，萊莉。”

我聽着他鑽上床，蓋上被子，翻過頁繼續看“快樂咒的注意事項”。

【用大笑咒描述或許更符合該咒語的實際表現……魔杖姿勢注意先揮再……】

室内隻有我們的呼吸聲，這間房間的隔音魔法做得很好，進門之後，什麼喧鬧都隻成了遠遠的聲音，聽不真切，催人入睡。尤金納德确實推薦了個好地方。我自己看着看着複習資料，頭也靠到了旁邊的桌角上，本子上的文字逐漸變成模糊的黑影。

迷迷糊糊間似乎傳來細碎的聲音，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臉邊傳來什麼被輕輕撥開的觸感，耳際落下略微發抖的、柔軟的癢意。

“……允許……吧？”

……

最後一絲霞光鋪陳在天際，霍格莫德的住戶煙囪裡冒起縷縷白煙。

周圍已經沒有多少學生了，黃昏之際隻有我和腳步輕快的小巴蒂在往學校走。他的領帶打得規規矩矩，扣子也一絲不苟地扣好，走在前面時，時不時回過頭對我笑，頭發被暮色染成更溫暖的、近似火焰的顔色。

“精神好些了嗎？”

“非常——非常。”他愉快地說，眼睛在頭發遮掩下偷偷打量我。我笑了，跟他一起走過一座小橋，霞色流經我們腳下的溪流，新草的影子倒映在水中。

我走到霍格沃茨門前時揉了揉自己靠在桌角好久而生痛的額角。他見了，也伸出手——

空中突然傳來一陣撲棱棱的聲音，一輛馬車從天而降，落在霍格沃茨前庭。我回過頭，一個疲憊的人正從上面下來，身後跟着好幾個大箱子。他謹慎地拿出張單子，對着那些箱子看了好一會，才轉過身，面向這所曾經無比熟悉的學校。

“塞西爾！”

我叫了一聲，甚至根本忘了額頭上那點小疼痛，跑過去的時候被轉過身面露驚喜的塞西爾順其自然地抱住——然後放開。我快樂地環視着他身邊那些箱子，還有他身上明顯是制服樣式的服裝：

“你要來霍格沃茨工作了？你不會失業了？”

塞西爾生硬地露出一個笑容，似乎想說什麼。但我們身後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

“魔法部霍格沃茨特别調查官、兼任霍格沃茨臨時管理員——塞西爾·加德納。”

小巴蒂撿起落下的任命書，走到我們之間，向塞西爾伸出手，卻不是握手。

“你領帶歪了。”他指着他的領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