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晚膳過後,許家一家人圍坐前廳,喝茶消食。許靈初興緻勃勃地将白日裡在書肆中遇見崔懷瑾的事情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她眉飛色舞地描述着崔侍郎的謙和有禮、舉止端方,還提到他為沈知微推薦了一本頗為珍貴的服飾繪本。
許謙正端着茶盞,聽到“崔侍郎”時,手一抖,險些将茶水灑出來。他急忙問道:“崔侍郎?可是禮部侍郎崔懷瑾?”
張夫人也頓時收起悠閑的神情,驚訝地看向女兒:“初初,你說的是博陵崔氏的崔懷瑾?”
許靈初一臉崇敬地點頭:“正是他。崔侍郎不僅風度翩翩,而且謙虛低調。雖看似嚴肅冷淡,實則心細如發,溫和有禮。”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臉上皆是複雜之色。他們不約而同地生出一個念頭:女兒是不是對崔懷瑾動了心?
許謙輕輕放下茶盞,語氣多了一絲嚴肅:“初初,博陵崔氏門第高不可攀,這等人物與你并無可能。莫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張夫人雖然希望女兒高嫁,但她也曉得一步登天這樣的肉餅子恐怕不存在。因此也附和道:“女兒,這博陵崔氏門第恐也太高了些。雖說崔大人如今沒有父母兄長,但他家世顯赫,又身為朝中重臣,所交往者皆是高門貴胄,恐怕不是普通人家能攀附的。”
許靈初被父母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連忙擺手:“阿耶、阿娘,您二位誤會了!我可沒有這樣的心思。我隻是覺得崔大人品貌端方,對表姐也有幾分賞識…”她話到一半,猛然頓住,意識到自己失言,急忙閉嘴,心中暗自懊惱。自己作為親閨女,随意誇贊外男,不過惹父母一番輕斥,事情便過去了。但若讓人誤以為表姐借她之口意有所圖,那便是表姐存心不良、心機深沉了。想到此她不安瞟了一眼沈知微,見她雙手握着茶盞,低垂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果然,許謙的臉色沉了下來,他重重将茶盞擱在幾案上,沉聲道:“莫胡言亂語,敗壞了你表姐的清譽!”
張夫人一旁聽女兒那半截話,心下起疑:莫不是沈知微這丫頭青蛙想吃天鵝肉,真想去攀附高枝兒?故意借初初之口試探自己和她舅父那老蠢夫的态度?可恨那老東西,還怕自己親女兒影響他那好外甥女的清譽!天可憐見,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思及此,她臉色陰沉幾分,冷眼瞧着不發一言。然而細細琢磨,又覺有些不對。崔懷瑾堂堂侍郎,怎會主動對一商戶女示好?但若說他看中了她,也未免太過匪夷所思。張夫人忽而想到另一種可能——這崔侍郎莫非是意欲收沈知微為妾?
一念至此,張夫人再也按捺不住,正要出口,卻聽許謙清了清嗓子,出聲道:“如此,大家都莫要胡思亂想,安心過日子罷。”
誰料,他那老妻并不給他面子,突然開口:“初初,還有熙熙,那崔侍郎雖顯赫,卻命格不順。你們可知,他幼年喪父喪母不說,曾訂過一門親事,那未婚妻一家,後來無一善終。如今他與博陵崔氏也甚少往來,這種人家,說是攀高門,不如說是找晦氣。你們二人切切不要…”
“住口!”許謙聽她越說越不像話,竟敢诽謗朝廷重臣,吓得胡須都微微顫動,斷喝一聲,截斷她的話:“崔大人身為朝廷命官,為官剛正清明,豈容你這無知蠢婦在背後妄言诋毀?給我速速閉嘴!”
張夫人聞言冷哼一聲,倒也不再多言,隻是在心裡暗忖:這些傳言真假難辨,且不管怎樣,先吓唬吓唬沈知微,少些異想天開。免得萬一她真不知廉恥給人做小,連累許家聲名。
許靈初一看雙親又拌起嘴來,隻能無奈地朝沈知微眨眨眼。沈知微卻端坐在一旁,神色淡然,心中暗想:小崔大人,原來也是個可憐人。
家庭聊天不歡而散,沈知微回到自己的房間,點燃燈盞,翻開賬本開始盤算手頭的銀錢。崔懷瑾的突然出現讓她措手不及,昨日竟忘了向那話痨掌櫃問清鋪子租金幾何。她暗自思忖,轉讓鋪子的事不能耽擱,除了租金,裝修、展台的費用也不容小觑,這筆開支需好生規劃。若想節約開銷又不失店鋪吸引力,唯有多加利用現有資源。想到此處,她又想起做玩偶的布料已經所剩無幾,決定次日再去禮部司衣房看看是否能多讨些廢料。這次,各部的官袍料子都得要,正好開發些新的“IP”。
次日清晨,沈知微早早起身,整理妥當後帶着一個空布袋出門。計劃是先去崇仁坊詢價,再去禮部司衣房取料。
街頭晨曦微露,崇仁坊的小吃鋪子飄散着濃郁的香氣,沁人心脾。她忍不住駐足,在一家早餐鋪點了一碗馎饦,舀起一勺品嘗,滿口鮮香,“果然比許家那什麼活兒都得幹的‘廚娘’做的好太多了。”她心滿意足地吃完早餐,随後按着記憶走向書肆。
書肆内仍舊是那位話痨掌櫃,正拿着撣子撣灰。見到沈知微,他立刻笑着迎上來:“喲,小娘子,這麼早又來挑書?”
沈知微回以一禮,直截了當地說道:“掌櫃的,昨日在門口看到您這鋪子要轉讓,想問問這租金是多少?”
掌櫃聞言略驚訝,放下手中的撣子,斜倚在案台邊,認真打量一番沈知微,緩緩道:“小娘子,崔侍郎是本店的老主顧,您又是崔侍郎的朋友。您若是真感興趣,我給您個實價吧。”說着伸出一隻手指:“每月一兩二錢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