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懷瑾今日觐見完陛下,回府時已接近閉坊時分。馬車緩緩行駛在長安城的街頭,逐漸駛入崇仁坊。
今晨剛從河西辦差回京,陛下又下旨大辦‘絲路珍物大展’,以揚我大唐盛世之威。絲綢之路沿線各國将送來最貴重的珍寶參展,各部衙門忙得不可開交。尤其禮部,事務堆積如山,光是如何安排各國使節的接待,就已讓人頭疼。接下來還有各地鄉試,以及未來的春闱......
想到這裡,他不由擡手揉了揉眉心,暗想今日怕是難以回府休息,還得折返回禮部處理外出期間積壓的事務。
他輕敲馬車門棱,隻聽車外傳來随侍阿策清晰的聲音:“郎君有何吩咐?”
“去禮部。”崔懷瑾簡短道。
随着他的指令,馬車當即拐入另一條街道,暮色沉沉,車輪碾過青石路,發出清脆的響聲。
車内,崔懷瑾思緒飛揚,回想着今日觐見的情形。
春闱事宜已提上日程,陛下甚是看重,意欲培養新一代的才俊,以期改變朝堂布局。南方的節度使各個強悍,閩南、江南、川蜀,各節度使兵力雄厚,擁兵自重。西域安西都護府則掌握在清河龐家手中,回纥人這幾年又開始不安分了,邊防不甯,都護府每年都向朝廷要赈款。
思緒在這些紛繁事務中遊走,但不知為何,目光卻在這時被一處景象吸引住了——錦童齋的新門面。
這些天政務纏身,加之離京辦差,他已有一段時間未曾路過此地。今日偶然經過,不禁為之一振 --- 這鋪子的門頭煥然一新,已全然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别出心裁的大膽變化,很是矚目。
原本簡單的招牌如今插在地上,筆畫間流露出幾分活力,尤其招牌上畫得“狀元小郎君”形象栩栩如生,神采間很是有點眼熟。
崔懷瑾微微一怔,繼而默默捂住額角 --- 這沈娘子膽大有創意,然則實在膽大過了點!
這“狀元小郎君”形象,分明與自己有幾分相似,隻是被刻意地卡通化了些許。
他沉吟片刻,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半晌,低聲歎道:“……這擦邊,也太明晃晃了些。”
不僅如此,鋪外的布置也煥然一新。花圃中,立着幾個人高馬大的玩偶,造型各異—— 其中一位披着羽扇綸巾,活像諸葛丞相再世。再結合之前的“狀元小郎君”,這店鋪明顯是有意塑造“士子”文化,迎合長安的讀書人。
嗯,臨街窗戶也拓大了,不錯,這改造使店鋪看着都寬闊、疏朗不少。
目光再度上移,落在屋頂那迎風招展的‘錦’字幡上。
啧,這個‘錦’字,筆力看着那麼眼熟呢?
尚未來得及細想,忽見心中默念的那位女郎手抱一卷軸,手忙腳亂給鋪門上鎖,行動間滿是急切。不過任憑她如何着急,恐怕是難以在閉坊前趕回許宅了。崔懷瑾沉吟一瞬,擡手再度敲敲門棱,對着轎外低語一句。
沈知微使出吃奶的勁兒,用最快的速度關上鋪門。抱着給壽王妃設計的禮服初稿,就要往坊門口沖刺,但她已經悲觀地預計恐怕是飛起來也趕不及了。
就在蒼然無措之際,隻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沈娘子,我家郎君見天色已晚,擔心您趕不上坊門關閉,特讓小人來叨擾,是否允許他送您一程?”
沈知微聽得一愣,下意識地循聲望去,看到在東市“青紋錦”初見時那輛烏檀木馬車。車窗後,崔懷瑾端坐其中,透過薄薄的簾幕,向她微微颔首緻意。
沈知微猶豫片刻,心中權衡一二。
她與崔懷瑾并不熟悉,孤男寡女共乘一車,會否對自己的清譽不利。然而,這種糾結須臾之間就消散了。
她是一個果斷的人。
第一,和崔懷瑾幾次淺交,可以看出他似乎是位端方君子。
第二,若他非君子,對她存有不良之心,身份懸殊,她根本避無可避。
第三,若此刻他是真心相助,自己一副清高模樣,反倒顯得嬌柔做作。
最後,坊門眼看就要關閉,她并無更好的選擇。
心中已然有決斷,沈知微收起心思,對着馬車方向微微一福,笑道:“多謝崔大人相助。”說罷,她毫不拖沓地登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