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時了然,鄭重颔首道:“确然如此。”她擡手輕撫狐裘肩部,旋即蹙眉思忖:“若是拆開肩部,重新填入墊布,可行?”語調雖平,卻透着一絲本能的猶疑。
沈知微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并非僅是工藝上的難題,若要填墊布,整件衣裳的版型便須重新調整,稍有不慎,便會失了原本的流暢之美。
忽然間,靈光如電光火石般閃現——她心頭掠過“回纥秘漿”四字。
“三娘,你且稍候!”話音未落,她已轉身匆匆下樓,月白裙裾掃過朱漆欄杆,驚得正在擦拭扶手的婢女慌忙避讓。不過一小會兒,她又抱着個青釉陶罐折返回來。
龐三娘正自詫異,便見她揭開罐口封布,一縷甜澀清幽的氣息随即漫開。再探頭看向罐裡,蜜色膠漿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般的光澤。
“這是前些日子,我從回纥使團手中求來的秘漿。”沈知微眸光微亮,用銀簪挑起些許漿液。那漿液順着銀簪緩緩垂落,拉出的金絲細如發,在空氣中微微顫動,久久不斷。
龐三娘看得怔住,這般奇物她平生未見。長安東市雖不乏各種漿液,但多是渾濁粘膩之物,哪似這般清透如蜜?
謹慎起見,沈知微決定先将這回纥秘漿塗抹在置于一旁的白狐裘小樣肩部,她取來一柄柔軟毛刷,邊輕輕塗抹邊對龐三娘說,“司衣房那樁事,便靠它解決了。”
龐三娘微微點頭,她二人不再多語,認真盯着那白狐裘大衣。待漿液漸漸滲透,龐三娘輕輕提起大衣一角細細端詳,晨光斜照在改良後的肩部,本就柔順的裘毛愈發平整,挺括的線條自肩頭流暢而下,在銅鏡中映出刀削斧鑿般的輪廓。更奇的是,漿液幹透後竟與狐毛渾然一體,若非親手觸摸,絕難察覺内裡玄機。
沈知微撫過煥然一新的裘衣,指尖傳來意料之外的溫潤。這秘漿非但未使狐毛闆結,反令其泛出珍珠母貝般的瑩光。她忽然想起阿史那說過,此漿制作時混入了天山雪水化開,莫不是那終年不化的冰雪,賦予膠漿這般神奇特性?那難怪自己的仿制品會失敗。
二人相視一眼,心下都有幾分驚喜。沈知微沉吟片刻,又端着回纥秘漿,來到為王妃制備的火狐裘大衣面前,謹慎地在袖口處試上一層,靜待片刻,再展開一看,效果竟比在白狐上更佳。原本濃豔的火狐皮色澤愈加飽滿,毛面蓬松而不顯雜亂,仿佛錦緞般順滑光潔。
“這秘漿果然奇效,而且越好的質地,它效果越佳。”龐三娘啧啧稱奇,“若是能尋來穩定的供貨渠道,日後用在裘衣上,必是絕佳的工藝。”
沈知微輕輕點頭,便将這秘漿的來曆細細道來。她目光微轉,問道:“三娘可有什麼法子能委托去回纥的商隊幫我們尋找采購渠道?若是能購得,日後定能大派用場。”
窗外恰有駝鈴叮咚而過,龐三娘倚着窗框望去,見不多遠一家鋪子前,西域商隊正卸着香料箱子。思索片刻,她搖頭道:“我雖有些私産,但并無商隊往來回纥。不過,這個圈子裡,總有人能打探一二。”她微微一頓,想了想,又道,“我叔伯家的大哥或許能幫上忙。”
“你大哥?”
“龐家大郎,龐景之。”龐三娘唇角微微一彎,目光帶了些懷念之色,“他是我伯父安西都護龐充的長子,家中最得重視的郎君。我伯父如今是龐氏一族最有權勢的人物,非我父親可比。不過,我年幼時随父親遷居長安前,曾在清河老宅住過一段時日,那時大郎也寄居在那兒,我們兄妹情誼還算不錯。”
她語聲頓了頓,輕歎道:“安西都護府與回纥接壤,我若去信問問他,興許能得到些回音。”
沈知微聞言,眸光微亮:“那便勞煩三娘寫封信試試。”
龐三娘爽朗一笑:“這事好辦,我今晚便寫。”
二人商議妥當後,龐三娘便吩咐侍女将為王妃備好的星空禮服與已上好漿的火狐裘大衣一一收攏裝箱。她立在一旁,親自盯着侍女細細包裹衣物,确認每一道工序都妥帖無誤,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複又回身,對沈知微道:“這兩件衣裳我便先帶回龐府,妥善收存。與王妃約定的日子已近在眼前,那日我來接你,一同前往壽王府。”她輕輕一笑,語調輕快卻又帶着一絲期待,“屆時若她喜歡,便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沈知微輕輕颔首,目中含笑,心中也隐隐生出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