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在夜風中搖曳,将朱牆上的浮雕映得忽明忽暗。
靈昌公主的鸾佩聲破開凝滞的夜色,九鸾步搖垂落的明珠堪堪從沈知微的眼前晃過,在琉璃宮燈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她朱紅蹙金的廣袖拂過青玉欄杆,袖口金線繡的回紋在走動間忽隐忽現,恰似暗夜裡遊走的火蛇。
"禮部的人都在含元殿核驗各國貢品名錄,懷瑾哥哥怎的在此?"靈昌公主裙底掃過青磚,腰間鸾佩與金鑲玉禁步相擊,奏出咄咄逼人的韻律。她作勢挨到崔懷瑾身旁,似要依偎上去。
崔懷瑾廣袖一拂,不着痕迹地隔開公主的手,仍是沉穩有禮:“微臣方才在西配殿與幾位使臣交談,未及前去。”
靈昌公主見他一如既往的冷淡,不由輕輕跺腳,語氣帶上幾分不悅:“懷瑾哥哥,總這麼拘謹做什麼?本宮不過問你一聲,怎的連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公主慎言。"崔懷瑾目光微沉,後退半步,語氣仍是不疾不徐:“微臣身負職守,自當謹言慎行。”
他頓了頓,目光微偏,落在沈知微身上,語氣忽而放輕:“沈娘子,更深露重,若無他事,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沈知微心下了然,他這是在替她脫身。
她微微颔首,對公主和崔懷瑾福身道:“謝崔大人關照,民女便先行告退。”
靈昌公主這才好似注意到沈知微,眼神陡然冷了幾分,向她投去一瞥。
“站住。”她語氣淩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何以在此處?”
沈知微腳步微頓,屈膝欠身:“見過公主殿下,殿下萬安。”
公主并未立刻讓她起身,沈知微屈膝穩住身形,垂眸時瞥見公主裙裾下露出的翹頭履,鞋尖綴着的東珠足有龍眼大小。這樣的裝扮,怕是連長樂長公主都未曾輕易穿戴。
靈昌公主打量她片刻,忽然嗤笑:“沈娘子果真是好本事,竟能在夜宴上讓王妃親自為你的衣物做宣傳。怎麼,飄得莫不是以為自己有了勾搭侍郎大人的臉子?”
她語氣刻薄,帶着明顯的敵意,望着盈盈而立臉上毫無謙卑之态的沈知微,沒有注意到身後崔懷瑾緊蹙的眉頭。
沈知微神色不變,平靜回道:“民女不過做些小生意,蒙王妃娘娘賞識,實在惶恐。”
“是嗎?”靈昌公主輕哼一聲,目光睨着她,話鋒陡然一轉:“本宮奉勸沈娘子一句,莫要被一時走運沖昏了頭腦,妄想高攀不該惦記的人。”說到此處,擡手勾起沈知微披帛:“沈娘子這披帛倒是别緻,可惜...”指尖一甩,披帛滑落:“錦繡雖好,終究配不得珠玉。”
沈知微微微擡眼,唇角含着淺淡的笑:“公主言重了。”
崔懷瑾目光發冷,聲音淡然卻透着一絲不容置疑:“公主,夜已深,還是早些回宮為好。”
靈昌公主眉頭一皺,轉身面對崔懷瑾正欲再說些什麼,崔懷瑾已微微側身,沉聲對旁邊候着的小宦官道:“請送公主回宮。”
小宦官連忙低頭:“公主…”
靈昌公主氣得一跺腳,回頭沖崔懷瑾嬌嗔:“懷瑾哥哥,我不走,你…”
崔懷瑾不為所動,态度冷漠,正欲再開口,遠處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有女官提着琉璃燈匆匆而來:“禀公主,太嫔娘娘急召您。”
靈昌公主聞言皺眉,指甲陷入掌心,她有心和崔懷瑾多待一會兒,當下卻不得不離開。她最後瞥向沈知微的眼神淬着鄙夷,卻在轉向崔懷瑾時化作春水:"懷瑾哥哥,明日可來…"
話未說完,崔懷瑾已躬身施禮:"臣奉旨督查萬國宴籌備,恐難從命。恭送公主殿下!"
靈昌公主跺跺腳,朱紅裙裾旋風般轉過九曲回廊,碾碎滿地月光,掃過青磚時,故意将沈知微的披帛碾在宮鞋下。
待那抹刺目的紅消失在轉角,崔懷瑾忽然輕咳一聲,道:“今日崔某給沈娘子帶來麻煩了,請沈娘子見諒。”
沈知微也沉默須臾,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隻是微微欠身道:“不早了,崔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說罷一禮,也不待崔懷瑾回應,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