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來山莊不大,但整個玉藤山都是顧暄翊的私産,因此楊川一行人逛完園子又去後山轉了轉,東衛叫人在亭子裡烹茶,四面垂着厚厚的羅帷,外面綴着一層簾子,将風雪擋的嚴嚴實實。
楊川飲了一口茶,歎道:“怪道都說銀子是好東西,我瞧着也是,杜府财大氣粗,連後山上的亭子都供應着炭火,茶水也清亮,更不必說其他地方,如此布置,不知要抵多少軍資糧草。”
林枝莳手指摩挲着杯壁,神色淡淡的,隻透過半亮的垂簾往外看,沒說話。
楊川看了他一眼,又笑道:“林大人從京城來,可嘗過蘭呈的茶?雖比不上京中的茶葉名貴,可也别有滋味。”
林枝莳将目光收回來,看向楊川,說:“喝過。”
楊川一笑,剛要再說些什麼,林枝莳就微微笑了笑,說:“楊大人體恤百姓,一心為民,不如也為此次籌集糧草出一份力?依我看,蘭呈府衙可比這清來山莊氣派,楊大人的府上也是九轉玲珑、巧奪天工,想必是不缺錢的。”
楊川臉色一僵,嘴角的笑有點挂不住了,他尴尬的解釋,“杜府家财萬貫——”
“家财萬貫也是辛辛苦苦賺的,”林枝莳打斷他的話,說道:“難道說杜老闆做生意沒有繳夠賦稅?這樣的話,楊大人可不能幫忙遮掩。”
林枝莳一番話說的坦坦蕩蕩,甚至稱得上義正言辭,楊川一時摸不準他的真實意思,想好的說辭又咽了回去,隻好拿起杯子喝茶。
又過了片刻,終于有人掀開簾子,顧暄翊走了進來。
他身上浸着寒氣,大氅上也沾了點草葉,林枝莳下意識站起來,卻見東衛先他一步将顧暄翊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
顧暄翊對楊川點了點頭,喊了聲楊大人。
林枝莳頓了頓,有些不自在的将手掩在袖中,沒說話。
楊川看了他們一眼,笑着站起來同顧暄翊介紹,“顧少爺,這是京城來的林大人,負責此次蘭呈募捐一事。”
“原來是林大人!”顧暄翊好像這時才瞧見林枝莳一樣,又感謝了楊川的引薦,才說:“林大人從京城來?”
他裝的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林枝莳心中複雜難辨,本想問問顧暄翊好不好,也沒辦法說出口,隻好點了點頭,說了聲是。
楊川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隻以為林枝莳看顧暄翊不順眼,想了想,笑道:“顧少爺叫我們好等,不知是否金屋藏嬌,舍不得出來呢。”
這話的意思不可謂不明顯,輕而易舉就為顧暄翊扣上了一個怠慢的罪名,林枝莳神色一冷,顧暄翊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的笑着對楊川道:“楊大人是貴客,母親交待了要好好招待,适才來晚是聽下人說楊大人喜歡今日備的茶水,因此特意叫人包了一些送到了楊宅,故此才耽擱了片刻。”
他話說的漂亮,既不得罪人,又顯露出一分威信,告訴楊川他們的一言一行自己都是知道的,林枝莳冷下來的神色化了一些,眼角露出一點笑意。
但顧暄翊接下來的話又叫林枝莳無措起來。
“林大人,”顧暄翊說:“聽說林大人懷疑我們沒有上交稅銀?”
他話一出,連楊川都安靜下來。
林枝莳動了動嘴唇,有些用力的看着顧暄翊,低聲說:“誤會。”
楊川原本以為林枝莳那樣說是為了堵自己的嘴,如今看顧暄翊這樣講,又對兩人的關系重新評估了一下。
他從前聽說過幾句風言風語,說這位京城來的林大人同杜府有點龌龊,如今看來謠言也并非都是假的。楊川往後靠了靠,好整以暇的看着顧暄翊,打算欣賞一下這出好戲。
顧暄翊卻又變了口風,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對林枝莳說道:“原來是誤會。”
楊川氣的差點心梗。
他深吸了一口氣,從座位上站起來,說:“顧少爺,不知府上有沒有備用的衣裳,來時靴子上浸了雪,這會兒有些冷了。”
礙事的人終于走了,亭子裡就隻剩下了林枝莳。
林枝莳站起來,喊了聲少爺。
顧暄翊看着他,臉上的笑意收了,取而代之的一種冷淡的漠然,他斟了一杯茶,隻是聞了聞,又放下,才說:“别這樣叫。”
林枝莳愣了愣,有些無措。
過了會兒,他又微微張開嘴巴,輕聲喊顧暄翊主人。
顧暄翊心神一震,險些應聲。
“林枝莳。”顧暄翊的目光有些躲閃,語氣卻一如既往的冰冷,說:“我把你送人了。”
這句話也許已經在他心中憋了許久,總之顧暄翊說出來後有一種解脫感,他手指虛扶着桌角,目光在林枝莳握的很緊的手心上逡巡了片刻,又飛快的移開。
他想,如果林枝莳打他,那他就忍一忍好了。
可是林枝莳的五指隻是無力的松開,語氣比剛剛低了些,說:“我知道少爺有苦衷。”
他甚至為顧暄翊找好了借口。顧暄翊升起一股沒由來的怒意。
人怎麼能通情達理至此?林枝莳這樣的性子,要被欺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