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黎慶裕,薄唇輕啟,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阕州協領陳嘉佑,罔顧國法,私自豢養藏兵,僅此一條,可定你之罪。”
青苔聽此言心中恍然。
原是黎慶裕已在阕州改頭換面,難怪蹤迹難尋。
商策微微側傾,墨色眼眸與青苔短暫交彙,目光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安撫。
他将視線穩穩轉向黎慶裕,聲線平穩且帶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李猛已經被生擒,可惜你們識人不明,他是個沒骨氣的,不到片刻就都交代了。”
黎慶裕周身散發着寒意,冷冷輕笑一聲:“你以為我會信你?”
商策嘴角浮起一抹淡笑,緩緩蹲下身子,與黎慶裕對視:“事到如今,陳大人不必負隅頑抗。”商策特意加重了“陳”字,提醒他如今岌岌可危的身份,“李猛既已被擒,人證物證俱在,想來大人已是魏相的棄子。你們多年的謀劃終将被連根拔起——”商策緩緩湊近黎慶裕耳畔:“黎三伯,真太子究竟藏在哪裡?”
有些秘密已經人盡皆知,就成了威脅。
黎慶裕臉上血色褪去,卻又透着一股孤注一擲的決然。
短暫的沉默後,他自嘲一笑,那笑聲猶如寒夜鬼哭———
芳林新葉催陳葉。
死在商家人手上,不冤。
說罷商策後退幾步,平視看他,青苔的目光也緊緊鎖住他,
未見黎慶裕的手已悄然探入袖中———
刹那間,一道寒光閃過,他猛地抽出一把鋒利短刀。
商策臉色驟變,意識到不妙,大喊:“攔住他!” 可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他嘴角帶着一絲詭異而又溫柔的笑意,喃喃說道:“清兒,我提前來陪你。可惜……”
随後,他毫不猶豫地将刀刃對準自己的咽喉,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抹。
鮮血飛濺而出,滾燙的血滴濺落在地闆上。
商策眉頭擰成死結,眼中閃過驚愕。
黎慶裕眼神空洞地望着青苔,嘴唇微微翕動,嘴角扯出笑意,呢喃着什麼。
青苔第一次見此場面,不如商策鎮定,瞪大雙眼,雙手捂住嘴巴,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
二人見狀,也顧不上地上的鮮血和眼前這駭人的場景,幾步沖上前,在黎慶裕身旁蹲下。
商策雙手接住黎慶裕的肩膀。
青苔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聲音急切又帶着一絲慌亂:“黎慶裕,你不能就這麼死!告訴我,父親的屍體在哪裡?魏如衍又把真太子藏在了哪裡?”
黎慶裕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生命正飛速流逝,但聽到青苔的話,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笑。
鮮血從他嘴角不斷溢出,他費力地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阕……”
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出更多的血,濺在了青苔的衣袖上。
青苔眼眶泛紅:“你要說什麼?這關系到天下蒼生,關系到江山社稷!隻要你說出來……”
隻要你說出來,黎家或許能洗去些世族覆滅的罪孽。
可黎慶裕隻是看着她,嘲這這一切的徒勞。
他眼皮緩緩垂下,呼吸越來越微弱,最終,腦袋一歪,沒了氣息,隻留下一灘觸目驚心的鮮血,和永遠被帶進墳墓的秘密 。
商策瞳孔驟縮,三步并作兩步,單膝跪地,修長的手指探向黎慶裕頸側——脖頸處的脈搏如死寂的深潭,無半點波動。
他回頭沖青苔搖了搖頭。
外面滲出的光給她的碧色襦裙鍍上一層銀邊,發梢被風吹得淩亂。
她雙眼發直,盯着屋内黎慶裕的屍身,耳畔嗡嗡作響,周遭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黎慶裕于她而言,算不上什麼家人。她與他不過幾面之緣,甚至他也許是害父親的罪魁禍首。
可他是父親唯一的親人了。
商家軍訓練有素,動作很快,幹淨利落地處理着黎慶裕的屍體。
短短半個時辰,現場除了彌漫的血腥氣,已不見絲毫打鬥與處理屍體的痕迹。
商策從陰影中走出,青苔已在書案前坐了一會了。
商策将銀槍放在廊下,靴面印出深色水痕,在她面前三步處停住。
他半蹲在她身前,遞給她手帕,
“阿苔。”
商策望着她發間搖搖欲墜的玉簪:“你三伯的屍體,我已命人好生安葬。”
她碧色衣袂掃過商策的玄色甲衣,青苔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他掌心薄繭。
檀香混着氣息撲面而來,不覺居然流了淚。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