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殘害同門,證據确鑿。”黑壓壓一片的人群中,位于最前頭的楊皎提起劍,劍鋒直指郁涔。她們統一穿着青白色制式的宗服,那衣服與郁涔身上的一樣,彰顯着她們本同屬于一個宗門。
楊皎默了片刻,見眼前之人毫無動作,再次開口,嗓音冰冷:“師姐,你不必再逃,早日回宗門接受刑罰對你我來說都是好事。”
銀白的劍身折射着寒光,倒映着郁涔的臉。她将目光從劍鋒上移開,轉眼看向她身前三千劍宗的徒子們,随後又深深看了眼楊皎身後唇色慘白的姜漆,歎了口氣,仍舊沒有應話。
靈力在體内悄聲流轉,郁涔左手背在身後淩空畫了幾筆,下一秒,霧氣彌漫。
“師姐!”楊皎下意識脫口而出,忙收了劍向前探出幾步,卻沒能捕捉到任何身影。
而等到煙霧散盡,郁涔早已消失無蹤。
楊皎閉了閉眼,握劍的手又收緊幾分,她一時間竟是忘了,她這師姐最擅符咒。楊皎重新睜開眼,神色中多了分冷意,随即沉聲對着身後衆人道:“繼續追。”
另一邊,逃之夭夭的郁涔在确保身後人不會追上來後,身體有些支撐不住,尋了個破廟躲進去。
這廟的屋頂破了幾個洞,用茅草簡單蓋着,正巧此時的風有些大,那茅草有些強撐不住,竟是被吹飛幾縷。廟中供着座銅塑的佛身,威嚴端莊,隻消看一眼便讓人心生敬意,隻是久經風雨,導緻那佛的面目有些模糊,瞧不真切。郁涔躲在佛身後面,背靠着坐了下來。
近日,民間幾處鎮子裡蔓延起一種疫病,雖然目前規模不算大,但郁涔在逃亡過程中還是不幸被感染,早已時日無多,方才一切不過是硬撐。
她不想跟着回三千劍宗去,沒什麼意義,她對姜漆暗下殺手是事實,她總不能當着宗門上下去講,啊,不是我,是天道侵占我的意識,操控着我的身體,我是身不由己。
别開玩笑了,誰會信呢?臨了,她還不想落得個瘋子的名頭。
其實她對生死之事向來看淡,努力活着也不過是因為這是這具身體原主人的夙願,但天道偏生要害她,還害了她兩次。
郁涔調整下坐姿,讓呼吸更加通常些,她還得撐一會兒。她已經在這個世界重生過一次,上一世她也是被天道操控,在秘境之中因為“看不慣”姜漆尋得好的寶器而痛下殺手,當然,最後死的人是她。
喉間溢出一絲冷笑,郁涔不自覺地抿緊唇,指尖也有些泛白,她強忍下肺腑處傳來的痛意,打算梳理腦内雜亂的記憶,她得弄清楚自己是怎麼對姜漆下手的,這樣下次才能規避。
可疫病帶來的遠不止軀體上的疼痛,郁涔腦内不斷盤旋着三千劍宗那沉重的鐘聲,混雜着無序的腳步聲和刀劍出鞘的嗡鳴,她閉上眼睛,眼前俱是姜漆虛弱的面龐。
“呵。”郁涔輕哂一聲,不由得感歎句天道真是不放過她,連死前都不肯讓她好過些。郁涔的呼吸開始有些不穩,她想擡手揉揉眉心,可卻連半分力氣也無。
明媚的陽光穿過茅草間的縫隙進入廟内,刺在郁涔的心口上,有些暖,竟也讓她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顯得沒那麼凄慘。
而這時,廟口忽地傳來些異響,她強掀開沉重的眼皮,将手摸上腰側的劍,側身防備着。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佛身旁閃過抹青白衣角,順着望去,來人是林潸。
視線觸及來人,郁涔反倒放松下來,将手從劍身脫離,又坐回去,嘴角用力撐起一抹笑,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依舊是曾經那個和煦溫暖、完美無瑕的宗門二師姐。
“我就知道你能找到我。”她的聲音有些輕飄,卻還在強壓聲線,眼眸也跟着垂下去半分。
林潸聞言蹙了下眉,有些疑惑:“你知道我會來找你?”
可郁涔并未回答她的問題,方才視線的短暫偏移像是幫她恢複了些氣力,她重新擡起眸,自顧自開口道:“同為穿越者,師姐,你就不想從我這兒多知道些什麼嗎?”
沉默片刻,郁涔臉上的笑過于從容,此刻處于被動地位的人反倒像是林潸。眸光微動,林潸剛要開口回應,就見郁涔唇間溢出大片的血,将她的唇瓣染得通紅。
郁涔卻連咳都未咳一下,隻是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說着什麼,當最後一個口型結束,她的眼睛才失去最後的神采,旋即一頭栽了下去。
“郁涔!”
變故降臨得太快,林潸來不及思考,當即跪下身去,伸手欲接。
溫熱的鮮血浸濕她的肩頭,帶來鐵鏽般的氣味,郁涔漆黑的長發此刻垂落在林潸身上,與林潸的糾纏在一起,她的身上似乎還殘留着獨屬于三千劍宗内竹林的清香,從血腥味中穿透而來,湧入林潸鼻尖。
隻可惜,懷中人已然失去了氣息。
林潸有些怔愣,雙手木木地環着郁涔,頭腦發麻。如今的場面是她未曾預想到的,畢竟以郁涔的修為,三千劍宗的徒子們根本奈何不了她。
那會是誰傷了她?
她維持着這個姿勢許久,久到她的手也變得冰涼,靈魂也好似變得輕飄飄的,這才僵硬地反應過來,張開口,緩慢地模仿着郁涔方才的口型,試圖拼湊出她的那句話。
那樣子大概是在說:下一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