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依舊在下,耳邊充斥着雨滴砸落的聲音,男子擡起蘊滿淚水、略微發紅的眼,看向郁涔:“在下的一生都不得志,而今又遇到這檔子事,有時真的想着一死了之。”
他的聲音不知何時又染上分誘哄的味道,連帶着雨聲都變得不再清晰,腦内一片模糊,像是蒙上塊布,卻又被什麼東西勾着,讓人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失意的過往。曾經那些自以為已經過去,不再會被想起的失落與難堪從心底被一點點釣起、放大,引得人不自覺與他共情。
“我曾經也……唉。”郁涔垂下眼睛,手指微微蜷起,臉也往旁邊偏了偏,似是不願面對。
“少俠這般的人竟也會有難言的往事嗎?可見這世道也就如此了……”男子垂下落寞的眼,轉瞬,又似想起什麼,眼中迸發出光彩,聲音也帶上喜悅。
而似是真的因為太過驚喜,他的雙手興奮地抓住郁涔的胳膊,随後反應過來才臉頰绯紅地松了手,有些羞赧地開口:“我聽聞,人死後會去到一個沒有病痛、沒有不公、事事順心的世界。”
“少俠,這是真的嗎?”
郁涔抿唇,輕輕搖頭,有些歉疚地說:“抱歉,我也不清楚。”
“在下在逃亡途中聽聞一秘法,說是穿過法陣,就能窺見那方世界。”
說着,面前不知何時吊起一條粗麻繩索,透過那被圈出的繩環,竟能得見一片青山綠水、蔥蔚洇潤的美景。
轉瞬,環中景象又變,這次幻做的是平靜祥和的小鎮,鎮中人勞作、生活,全都面帶笑容,看上去好不快樂。
“這陣法是我從蘇商的奇人異士那兒得到的。少俠,”他話語微頓,臉上浮現一抹羞紅,出口的聲音卻一字比一字詭異,“你願意陪我一起去看看嗎?”
郁涔在那聲音的蠱惑下一步步向繩索靠近,男子在她身後注視着,臉上的笑容快要壓抑不住,聲音都帶上些許興奮的顫抖。
“少俠之恩,在下必定,沒齒難忘。”
終于,郁涔擡起手,在男子興奮的目光中抓住了那繩索。她輕輕踮起腳,将頭向前探出。而這時,門外卻飛進一把劍,直接了當地割斷了它。
“誰?!”男子目眦欲裂,扭頭瞪向門口,是林潸,他剛才正是趁着林潸不在才進來,想着一個一個解決。
祈安劍飛回至林潸手中,她走進房門,擡手在兩人一鬼間布下個結界,緩步走向男子。
那男子狠狠瞪着林潸,卻在觸及到她漠然的目光時忍不住瑟縮了下。他有些惱羞成怒,輕嗤一聲,開口道:“不過一介修為低下的散修,就算回來了也是送死。”
方才的可憐模樣不見蹤影,他的面容逐漸變化,鮮紅的長舌從口中垂出,落在地面上,猩紅的眼球向外凸起,瞳孔變得細小如針眼,脖頸處也顯現出一圈斑駁的青紫勒痕,臉頰漸漸凹陷,甚至能看得出骨骼的結構,肌膚也變得灰白粗糙,像是老死的樹皮。
正欲暴起,他卻發現身下仿佛被什麼禁锢住了,猛然回頭,是拎着繩子的郁涔,而她的食指上還滲着血珠。
“抱歉啊,公子。”繩子在她手上甩了幾圈,她嘴角微微上挑,笑得端莊又虛僞,與适才那副被魇住的模樣截然不同。
“你!”
“陪你玩玩而已。”她輕拂剛剛被缢鬼碰過的地方,眼中帶上些無辜。
這地上早就被郁涔畫了符,不過用了點特殊手段壓制着,使其無法發揮作用也無法顯形,剛剛趁着林潸吸引他的注意,郁涔得空将血滴在了符紋上,符箓才被激活。
“說說吧,想幹什麼。”
郁涔踱步到林潸身旁,眼睛依舊緊盯着缢鬼,唇角弧度不變,眼神卻一寸寸變冷。
“缢鬼,生前怨念極大,死後無法超生,需尋得替身方能超脫,入六道輪回。但你已殺了五人,若是為了替身早已足夠。不求替身、未入輪回,你到底想幹什麼?”
眼前的缢鬼似乎想要擺出某種不屑的表情,但五官變異太重,隻能看得出驚悚。
林潸輕皺下眉,擡手把劍搭在它的脖子上,眼神染上些警告的意味。
見它還是一副甯死不屈的樣子,郁涔也不為難它,輕笑一聲,溫聲開口,像是願意給予十足的耐心:“不說也沒關系。”
說着,用靈力捏了條繩子纏在缢鬼身上,随後指尖輕點,繩子驟然縮緊,勒得它眼球似乎都更凸出一分。
“天色晚了,先休息吧。”郁涔偏了下頭,對着林潸說道。
随後又轉身捏出條符封住缢鬼的嘴,笑容溫和,輕飄飄地注視着缢鬼,“記得安靜。”
窗外的雨早在缢鬼被抓的那刻停下,隻是空氣仍舊潮濕,帶來絲冷意,在夏日中,倒也算得上舒服。
這客棧的床有些窄,她們二人需要側身才能顯得不太擁擠,郁涔睡在裡側,頭朝向窗戶,背對着林潸。她的睡意并不濃,腦中仍在思索些什麼,她覺得有一處怪異的地方,但是一時間實在想不起來。
“睡吧。”身後的林潸倏然開口,“無論什麼事,明天再想吧。不管它是出于何種緣由,都跑不掉的。”
“嗯。”郁涔低聲應着,心底居然真的滋生出一分安心。
睡意漸濃,郁涔的呼吸逐漸平緩,一夜無夢。
第二日一早,郁涔剛剛醒轉,就見林潸坐在桌旁端着杯茶,低頭看着缢鬼不知在研究什麼。
林潸看上去醒來已久,上半部分的黑發被她用根素钗縛着,餘下青絲垂落在背後,坐得筆直,恍然間竟有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她走到她身邊,順着目光看去,缢鬼依舊維持着昨夜被捆綁時的樣子,用來封住嘴的符條被揭下,此刻正端端正正地被擺在桌子上,隻是那缢鬼變得有些虛弱,身體略微透明。
“看你還睡着,我問了點東西出來。”察覺到郁涔的靠近,林潸抿了口茶,開口道。
郁涔看了看林潸,又看了看缢鬼,大概能猜出點她是怎麼問的了。她點了點頭,示意林潸繼續說。
“這客棧裡有個法陣縛着他,使他無法超脫,但,”林潸有些不解,微蹙下眉,躊躇着繼續開口:“他似乎沒有很不情願的樣子。”
聞言,郁涔垂眸陷入沉思,心甘情願被束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