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她扯去送到了官府,面對指控,楊襄下意識地開口狡辯,由于當夜時間太晚,大街上空空蕩蕩沒什麼人,自然也就無人作證是楊襄放的火。
幾番争辯,由于證據不足,楊襄最終還是被放了出來。
衙門口,他看向蘇巧橋沒有神采的臉,抿抿唇,上前,卻被蘇巧橋死死瞪着。
“我真的是,為了你……”
蘇巧橋身上的衣服早在廢墟中找人時就已變得髒亂不堪,原本粉紅色的襦裙被掩藏在黑灰下,透着月光,竟是有些像混着雜質的,新鮮流出的血液。
可笑的是,楊襄的衣服光潔完好,僅有幾處剛剛因為蘇巧橋而染上的污漬。蘇巧橋垂着頭盯着這些污漬,眼中恨意迸發。
“為了我?”她有些嘲諷地笑了出了聲,“為了我你方才為什麼不肯認罪?”
“我……”
“你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你覺得我是你的救贖,是這世間你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情,所以你以為我好的名義傷害我的家人。你隻不過是尋一個由頭,想将我困在隻有你的世界裡,想要拉着我陪你沉淪。”
“自以為是、自我感動,陰暗又卑劣。”她擡起頭,吞下眼角即将溢出的淚,一字一頓,聲音兇狠又脆弱,“别演着演着,把自己都騙了。”
“況且,誰允許你自作主張了?誰允許你‘為了我’了?我們家的事,你,算個什麼東西。”
聽着她的質問,楊襄有些無法辯駁,他确實自私自利,可他是真的愛她,所以他才會那麼做,為了确保萬無一失,他甚至費了一番功夫提前迷暈了那對父子。
他靜靜地凝視眼前的女孩,發現她眼中的星群,又黯淡了幾分。
蘇巧橋不想再聽他無理的辯解,轉身就走,她要把她的父兄帶回家,母親還在家裡等着他們。
可燒焦的屍體根本無法移動,甚至于一部分皮膚都與身下的殘骸緊密相連,若是強行挪動,隻會使屍身受損。
這是蘇巧橋長這麼大第一次感受到無助是什麼意思,她沒能救出父兄,也沒有辦法為他們報仇,因為她不能扔下母親一個人在這個世上,可現在,她甚至無法将她的父兄帶回家。
她就這麼靠着燒焦的屍體,在這座廢墟中枯坐了一夜,有了他們陪着,這一夜居然比她想象的,溫暖很多。
第二天,她下定決心,将整座院落當作墳墓,又為他們定做了兩口無底的棺材罩在身上,埋了些土,又立了兩座碑。
做好這一切後,她獨身一人回到長慶,望着房中母親的身影,蘇巧橋終于忍不住撲倒在母親懷裡放聲大哭。蘇情看着懷中傷心欲絕的女兒,有些怔愣,但也沒多說什麼,放下手中修剪花枝的剪刀,拍着背輕輕安撫:“沒事的,母親在這裡。”
蘇情能感受到懷中女兒濕潤的眼淚,自蘇巧橋長大後,她就很少能見到女兒如此脆弱的樣子了,長大的蘇巧橋極有主意,一貫讓人安心,她們這些長輩嘴上總是操心,實際上都知道她有多懂事,隻是,長輩嘛,總是希望能以自己的經驗讓孩子多規避些苦難。
不知道這次是碰見什麼了,能讓她傷心至此。
待到蘇巧橋情緒穩定下來後,蘇情才把心底的疑問說出口:“這是怎麼了?怎麼就你一人回來,你的父兄呢?”
這話一出,蘇巧橋的眼眶立刻又發起紅,顫着聲音開口:“父兄他們……他們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麼意思?”
可無論她怎麼問,蘇巧橋都沒辦法止住眼淚,話也詞不成句。
“阿橋,你說句話啊。”她不忍心催促女兒,可那到底涉及到她的夫君和兒子,無論怎樣她都做不到理性,她的大腦此刻一片嗡鳴,明明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會走了?
面對母親的質問,蘇巧橋最終還是磕磕絆絆地把事情經過講了出來,“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他們。”
蘇情抱着蘇巧橋的手下意識松了松,她想說她不怪她,但是話在即将出口那刻卻哽在喉頭,怎麼可能完全不怪呢,但若是要她憎恨她悉心疼愛了十多年的女兒,她也做不到。
如果是單純的愛,又或是單純的恨,都能讓人過得很痛快,可偏偏愛恨交纏最是折磨,最能痛得人生不如死。
蘇巧橋同蘇情又去了趟蘇商,帶她去看望了蘇洐和蘇磬二人。蘇情表現得比得知二人去世那天冷靜得多,隻是為二人燒了些紙錢,又說了些話,就跟着蘇巧橋回去了。
隻是,此後蘇情的身體每況愈下,找了無數大夫都無從下手,就連丹宗的修士都說藥石無醫,蘇巧橋也為蘇情看過,她自己很清楚,誰都救不了蘇情,誰都救不了她們。
日子一天天過着,不出一年,蘇情就走了,蘇巧橋有些麻木地為她下了葬,看着面前冰冷的石碑,蘇巧橋竟是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了,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人悲痛到極點,居然真的會失去流淚的能力。
她放下一束蘇情最喜歡的蘭花,轉身離去,她得去找一個人,一個合該付出些代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