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郁涔有些漠然地被衆人擺弄着,直到清洗幹淨,身後人開始為她梳發。
悄聲盯着面前的銅鏡,她擡起手,輕輕碰了下眼睑。
鏡中女人左眼眼角下方有兩顆斜着排列的小痣,上邊的那顆略淺,要細看方能看清。這痣長得很特殊,讓郁涔覺得有些熟悉,卻怎樣都想不起來。
恍然間,她發覺是哪裡不對勁了,她有些不安地想着,她是誰?
她知道自己是那對女男的女兒,是公主,可她叫什麼?她是誰?
想詢問身後的人,頭剛偏了下,腦中卻閃過院中那個怎樣都不肯擡起頭的女人。
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緊,又無力地松開,郁涔最終還是沒有動作,罷了,何苦為難人呢。
由着衆人将她梳整好,又看着她們吹滅燭火,而後一一退下。
床榻上,郁涔睜着眼,靜聲盯着床幔上垂下的流蘇,腦内思緒混亂。
她有種自己本就該屬于這兒的感覺,但又不知這感覺從何而來,明明一切如此詭異,卻偏偏讓她有種異樣的安心,可這安心是對的嗎?
不知怎麼想的,她擡手掐了下自己臉頰,“嘶”,用力略猛,郁涔沒忍住蹙了下眉,真的不是夢啊。
*
翌日,卯時正刻,郁涔被人喚醒,帶到桌前梳妝。
前一日的事折騰得過晚,此刻她整個人還在發懵,直至被套上一層層墜人的華服,才徹底清醒過來,有些僵硬地反應着,今日要去見母父。
堂内,郁涔躬身行禮,在得到允許後入座。莫名地,她感覺她知道男人要說些什麼。
“你昨日的衣衫是怎麼回事?”果然,男人在抿了口茶後,開口問道。
“昨日火苗攀到衣擺上,事出緊急,兒臣這才将它撕下。”郁涔垂下眸,恭敬答道。
“既如此,我也不好責備你,你的安危自是最要緊的。”
剛要松口氣,可緊接着,男人話鋒一轉:“但你要記住,身為我的女兒,以後萬不可再做此等有損體面的事,若是教旁人看了去,有損皇家威嚴。”
也沒等郁涔應答,上方的訓話還在繼續,他喋喋不休地講着,郁涔端坐靜聽,面上一派溫馴平和,而暗藏于寬大衣袍下的手,卻死死扣着座椅。
這情境和她預感的相近,可卻并沒有因為預測正确而産生半分喜悅,煩躁的情緒由心底陡升,不知緣由,死死勒着心髒。
有些想逃,可聽着男人的話,她們對自己似乎期望頗高,希望自己一言一行能做到最好,無論是心性還是其它的,都不希望她身上有一絲瑕疵。
郁涔眼眸微垂着,這樣的話,是因為愛吧,她如此想着,她們在她面前用的甚至是“我”。
何況,細思一下,她們說的也沒什麼不對的,是對的,便應該聽的。
手上的力道漸漸松了,她的雙手重新交疊在一起,擺出了最端莊、完美的樣子。
“你應當知道的,自你幼時起,我與你母後便對你寄予厚望。”
“兒臣明白。”
最後一句話終于落地,郁涔不由得松一口氣,在得到上位者允許後,恭順地行禮離開。
麻木地在這裡生活着,那對女男不常來看望,隻是每次相逢總要伴随些規勸的話。
平心而論,郁涔其實并不認同這種要求,這世上沒人能做到完美,完美本身就是個巨大的謊言。
可這豈是郁涔能置喙得了的。
一絲一毫與母父相悖的思想都是目無尊長的表現,是該被規訓掉的陋習,是不被允許的自我。
于是她開始習慣帶上面具的生活,把自己僞裝得完美無瑕,适應速度之快,令她自己都感到諷刺。
這面皮像是生來便融入她的骨髓中,是她刻于靈魂的一部分。
*
林潸幻境
記不清這是過了多久,自意識清晰起,她就墜在這片血紅花海中,作為萬千花朵的其中之一,身側是一條幽深的長河,身前是端正伫立的少年。
也不知是為何,自見到少年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難以抽離。
很怪異,但這種感情不似作僞,既如此,倒是也不必細究。
林潸細細瞧着眼前人,她的左眼眼角有兩顆斜着排列的小痣,非常特别,非常漂亮,想摸摸。
她是隻花妖,約莫快要修出人形了,便能偶爾幻出魂靈出來走走。
學着少年的樣子,她拟出一頭漆黑的長發,就這麼披散着,垂在腰側,幾縷碎發飄在額前,偶爾映在绯色的眼底。
她湊近,低下頭,将手掌貼在少年的臉側,用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有些軟。
黑發與少年綢緞般的發絲糾纏在一起,偶有幾縷搭在少年頸側,怎麼看都是種很親昵的姿勢。林潸的心底不由得升起種很微妙的感覺,連帶着唇角也不自覺勾了勾,眼裡柔出一團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