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像悲憫地注視着世态一角,沉昭跪坐在地上,看着懷中女孩。良久,她扯住自己的袖子,輕而緩慢地為女孩擦去臉上的血污。天寒地凍,血凝固在皮膚上,留下一塊塊黑沉的痕迹,沉昭的衣服已經被血染紅了大片,卻依然擦不淨女孩的血。她放下手,在幽寂的道觀中低聲道:“因為,仙凡有别。”
她抱着女孩站起身,女孩還沒有長身體,抱起來像是抱着一團凍結了的雲。她向來對溫度不大敏感,可是懷中女孩的身體那麼冷,冷得她的心都開始隐隐作痛起來。
沉昭一步一步走向雪女像的後方,那裡有一道緊閉着的木門。沉昭取下門栓,推開了門。
門外是一個小院子,枯萎的樹上堆着積雪,沉昭将女孩放在積雪之中,取下了背後的木匣。
木匣中的刀被沉昭取出來,她看着刀,在呼嘯的風雪中,她想起叮囑:“此刀有靈,切不可擅自解開布條,若未得到認可,刀中靈會出手傷人。”
一根根布條落到地上,沉昭垂眸打量着漆黑的刀鞘,右手握住刀柄,“锵”的一聲,将刀抽了出來。
她沒有細看刀的模樣,在抽出刀以後,就對着地面刺了下去,她沉默地做着在别人看來荒誕至極的事:隻為了讓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女孩入土為安。
等到坑挖好,沉昭的身上已經有了一層堆雪。她将全是污漬的刀放在一旁,矮身拂去女孩臉上的雪。
羽毛被帶着雪女面具的過路人捧在手心,悄悄藏在地下。還來不及飛翔的羽毛會變成雲,變成雪,變成飛鳥,變成一切自由的存在。
沉昭壓好土,又捧了一抔雪撒下,她疲憊地轉過身,一擡眼就看見門口處神色複雜的斷鴻和唐雙兒。
她并沒有露出什麼表情,隻是理了理自己髒亂的衣衫,說:“對不住,耽誤了你們時間。”趁着這個動作,她将自己微微發抖的手藏在身後。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唐雙兒一開始和斷鴻候在觀外,她不太敢同斷鴻說話,自然不敢問為什麼斷鴻看起來那樣焦躁不安。
等到唐雙兒因為站太久,雙腿有些麻木的時候,斷鴻像是沉不住氣一樣,臉色極差地沖進了雪女觀中。唐雙兒不敢在外面逗留,也三步做兩步追了上去。
一路經過大殿,穿過微敞的後院門,唐雙兒越過斷鴻,看到了正在挖坑的沉昭。
斷鴻沒有走過去,就那樣沉默地看着沉昭挖好坑,将那個看不清面容的小孩埋了進去,直到沉昭轉身。
雪不知什麼時候變小了,斷鴻站在廊下,冷淡地問:“何必呢?”
沉昭慢吞吞從地下撿起刀,低頭一點一點地擦幹淨刀身的泥漬,才回答斷鴻那個尖銳的問題:“這世上哪有什麼那麼多追根尋底的何必?”
她這麼做,隻是因為她想這麼做。
斷鴻很平靜地看着那塊埋葬着女孩的土地,說:“對她來說,死其實是一種解脫。”
沉昭将刀收回刀鞘中,沒有說話,她早就習慣了斷鴻這種奇怪的态度,低着頭走回了道觀内。
燭火不知道什麼時候熄了,黑而靜的空間中,沉昭看着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雪女像,默然不語,走向了道觀外。
道觀外的血迹和腳印已經被雪掩蓋,天地重歸純白,沉昭眺望着遠處綿延不絕的山脈,像是在低聲呢喃:“你想要什麼呢?”
從她後面走出來的唐雙兒眉頭一跳,茫然地“啊”了一聲:“什麼?”
沉昭很輕地勾了一下嘴角,沒有看她,依舊望着遠方,道:“沒什麼,我自說自話呢。”
唐雙兒惴惴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試圖從沉昭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她失敗了。
……也正常,沉昭給人的感覺總是冷而傲的,旁人很難從她那張冷淡的臉上窺探出她的想法。
盡管她是個很好的人。
所以,真的要聽雪女的嗎?
半盞茶之後,斷鴻從道觀中出來了,沉昭對唐雙兒道:“繼續走吧,應當要見到你說的雪女了。”
她看着瞪大了眼睛的唐雙兒,在對方有些慌亂的眼神中開口:“我并不覺得你的想法是錯的,但是,有時候得到什麼東西,你就得付出相同價值的東西,你有這個覺悟嗎?”
唐雙兒嘴唇動了動,她臉上的肌肉緊繃了一瞬間:“可是我沒有什麼東西能夠付出。”
沉昭安靜地看着唐雙兒滿臉的掙紮,低頭看了看自己幹淨的手指,然後若有所思地說:“是嗎?好吧,那你帶路吧。”
唐雙兒心慌意亂地走到兩人前面,她想到了她已經很久沒見過的姐姐。姐姐走的時候唐雙兒已經開了蒙,印象裡她抱着姐姐的手不肯放,像是已經預感到了這場長得望不到頭的離别。
可是姐姐輕輕拉開了她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們的家,門外的仙人贊歎着說:“此女天賦卓絕,且求道之心甚笃,可當大任。”
她要是也有她姐姐那樣堅定就好了,選定了一條路就頭也不回地走下去。哪怕心裡再難受,良心受到如何譴責,都要做自己認定正确的事。
但她做不到。